
冬日清歡
作者:馬從春
冬日,空氣清冽,繁華退去,所有的事物都變得低調而厚重。大地靜寂,河流沉默,季節的剪刀肆意揮灑,曾經熱鬧的枝頭刪繁就簡。這樣的時節,適于清歡。
清歡,清雅恬適之樂。人生世上,按照愉悅的法則,眾人皆為追求歡樂。歡樂有多種,唯清歡最得其味。清歡,拋開世俗之束縛,除卻生存之艱辛,時時可有,處處易得。
冬日清歡,首為負暄。冬天的太陽,無私而溫柔。舊時的鄉下,冬月農閑,一根草繩裹緊了身上的棉衣,蹲在墻腳曬太陽。時光靜好,暖陽融融,慵懶的日子隨著陽光,一寸寸從身上爬過去。
《列子》里的宋國田夫,享受負日之暄,并且把它作為禮物獻給君主。想來,靜謐冬日,出門負暄,既不用花一分錢,也享受了君王待遇,實在是一種大自然的恩賜。
一千二百多年前,白居易老先生深知我等草根平民“居不易”,提倡平民消費,冬日帶頭負暄。“杲杲冬日出,照我屋南隅。負暄閉目坐,和氣生肌膚。初似飲醇醪,又如蟄者蘇。外融百骸暢,中適一念無。曠然忘所在,心與虛空俱。”這首《負冬日》,道盡冬日負暄的清歡。
冬日讀書,清歡之樂。一本書,置于案頭,雖四季可讀,卻滋味不同。春日忙于觀花,夏日懼煩熱,秋日又易于悲憫,訂好的閱讀計劃一再擱淺。冬日,萬物沉寂,時光仿佛慢下來,想起大半年未讀的書籍,幡然有愧,于是展卷暢讀。墨香氤氳,與文字里的故人相遇,欣欣然矣。
冬日里,一盞紅泥小火爐,是為清歡。我不知道白居易火爐的具體材質式樣,但我知道舊時鄉下的火籃子。取來黃泥,手工做成火籃子,圓圓的,上有把手,經土法燒制而成。成品后,因為高溫的緣故,黃泥變紅,妥妥的紅泥小火籃。里面放上木炭、劈柴等物,一個冬天,都是熱氣騰騰的溫暖。
一壺溫熱的濁酒,一席清歡。唐代馮贄《云仙雜記少延清歡》云:“陶淵明得太守送酒,多以舂秫水雜投之,曰:‘少湮清歡數日。’”清歡一詞,最早當為此處,與酒有關。“人間有味是清歡”,900多年前,灼灼才華照耀大宋的東坡先生,宦海浮沉歷經磨難,在泗州發出了千古一嘆。
寂寞的冬天,盛開兩朵花,雪花和梅花。雪花,是冬的精靈,季節的信使,沒有雪花的冬天是不可想象的。人說溫雪,雪花其實并不會帶來極度寒冷,無雪而干冷的冬天,才更讓人難以忍受。一場飄飄灑灑的溫雪中,梅花悄然綻放,兩朵花,仿佛前世的戀人,今生相伴相守,心中暖意融融。
冬日鳥雀,樹上清歡。大型候鳥已經飛走,留下的小鳥雀們,占領了本地的天空和樹木。光禿禿的枝頭上,灰色的鳥雀若有所思,而光影斑駁的地上,有幾只嘰嘰喳喳悠閑自得。遠處,落光了葉子的白楊樹梢,黝黑的鳥巢佇立其間,那是它們留在天空的城堡。冬日,樹上看雀,靜待枝頭春歸。
有陽光的冬日清晨,一個農夫,扛上一把鐵锨,沿著鄉間田埂看田。油菜,是早前一棵棵種下的,經霜之后,墨綠而肥厚。麥子,拱出泥土,像是細長的綠針,每一棵都努力向上。他會心一笑,這些莊稼,躺在泥土的懷抱里,宛如熟睡的孩子,妥帖踏實,讓人放心。
冬天,去看一個人,心底清歡。這人多日不見,某一日午后突然想到,便欣然拜訪,也并不打招呼。見了面,彼此驚喜,握手暢敘,敘完就走,不需要相送。他或者不在,大門緊閉,也不需要打電話尋找。
回頭望望,汽車停在門口的大樹下,那樹四季常綠,不知名的漿果落在車頂上。雨點般,重重地砸下,一股股紫色爆漿,緩緩流過白色的車身。
人間冬日,安詳而靜謐的慢時光里,歲月清歡,心生歡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