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在前不久的一次演習中,軍醫對“勇士”進行傷情診斷。
打仗無非兩件事:一是打勝仗,二是少傷亡。據相關機構統計,二戰時期戰場傷員死亡率為19.1%,有的參戰國則更高。進入21世紀,一些軍事強國靠著研發輔助官兵日常戰創傷救治訓練的模擬人,使戰傷死亡率降低到9.4%。如今,我軍也有了這樣一款功能更齊全、智能化程度更高的模擬人。攻關團隊給它起了個貼切又霸氣的名字——勇士。
“勇士”不僅外形酷似真人,而且與真人有著同樣的呼吸、心跳、血壓、脈搏。80種戰傷傷情模塊、300余類戰傷案例,基本覆蓋了未來戰場可能出現的所有戰創傷。它抗摔打,全身強化的關節經得起拖拽和搬運,完全是一位鐵打的硬漢、鋼鐵的兵;它英勇無畏,潮濕、震動、電磁干擾等各種惡劣戰場環境下均可使用,參與救護演練的官兵親切地稱它為甘于犧牲的“過命兄弟”。
“勇士”誕生至今,先后18次參加全軍系列演習,助力我軍參加俄羅斯國際“軍醫接力”競賽獲男團第一;培訓官兵近6萬人次,單兵戰救技能優秀率、團隊協作救治優秀率分別提升30%、50%。這款模擬人的誕生,將徹底改變長期以來我軍戰傷救治訓練的傳統模式,以提升救治率為核心,推動軍事衛勤實現新跨越。
不比不知道的“跨代鴻溝”
——擺脫“抬擔架、包傷口”的傳統戰傷救治模式刻不容緩
2013年,原第四軍醫大學35歲的副教授張杰應邀出訪外軍。在外軍某訓練基地,一場“戰場戰傷救治小組行動”課目演示緊張進行,救護小組前出救援,戰場環境設置逼真。
突然,一個“傷員”被炸飛到離張杰不到半米遠的地方。“傷員”發出求救的慘叫,身體在不斷發抖,被“炸斷”的大腿血肉模糊、白骨暴露,動脈血噴涌而出。
此時,一組衛生兵迅速前出,將“傷員”拖運到一個掩體后側,迅速實施止血、髓腔內注射器輸液、氣管插管通氣等一系列救治措施。
張杰心里清楚,這只是一次演示,不可能用真人示范,但眼前的這個“假人”不僅皮膚、長相酷似真人,還能說會動,讓她不由自主地后退了好幾步。
看到張杰的動作,外軍軍官走上前向她解釋:“別擔心,這只是我們研發的戰創傷仿真模擬人,是個機器人傷員。”
緩過神來的張杰對此產生濃厚興趣,不斷追問著模擬人的有關細節。不到兩小時的參觀,她已經把這個“人”了解得差不多:這是一款國際上最新型的戰創傷模擬人,能真實模擬傷員傷情及病理生理變化,用于開展戰創傷救治訓練;目前,許多北約國家軍隊都已裝備戰創傷模擬人,用于完成80%以上的戰救技能訓練和衛勤培訓任務。
更讓張杰震撼的是,一份外軍權威資料顯示,依托這款模擬人輔助日常訓練,某外軍官兵戰傷死亡率已從二戰時期的19.1%降到海灣戰爭時期的9.4%。這意味著,每100名傷員中,可以減少10人死亡。
越深入了解,張杰受到的刺激越大。回想起我軍這些年的戰創傷救治訓練,由于缺乏多元化的模擬訓練器材,始終擺脫不了“搭帳篷、抬擔架、包傷口”的救治模式。那一刻,張杰的心中升騰起一股強烈的緊迫感。
回國后,張杰連夜整理出訪資料,馬不停蹄地敲開了校領導的辦公室。沒想到的是,當她剛開口匯報,校領導就已知其來意,直奔主題與她談起了關于模擬人的下一步規劃。其實,高度關注我軍戰創傷救治訓練的校領導,對模擬人技術和作用已有深入的了解和思考。
在校黨委的安排下,張杰走上講臺作報告,為全校官兵詳細介紹出訪的感受和戰創傷模擬人的性能。報告會結束后,大家都有一個共同心愿:爭分奪秒把這款模擬人搞出來!
一種信念引領一支團隊
——“讓中國軍隊未來戰場少傷亡”的使命,催促攻關團隊奮力奔跑
然而,現實遠沒有他們想象得那么簡單。起初,學校想從國外采購一批這樣的模擬人。可是,由于外軍出口限制和高價壓制,高昂的費用首先就在學校引發了不小的爭議;還有的說,現在教學科研任務這么重,上邊又沒有要求,何必自找麻煩……
對于不同的聲音,校黨委“一班人”態度堅決:“發展戰創傷模擬人,將給我軍戰創傷救治訓練水平帶來質的飛躍。打仗無非兩件事:打勝仗和少傷亡。這是軍醫院校義不容辭的責任。”
不久后,他們費了九牛二虎之力、花了近千萬元,才從友好國家買回來6個初級型模擬人。但是,當投入訓練使用后,他們又發現新的問題:買來的模擬人是非智能化生理驅動的,所有的病例只能按照既定模式運行,不能準確反映傷情與整體生理狀態的聯動改變,所設置的傷情模塊也不完全符合我軍的訓練要求……
無奈之下,他們萌發了“自主研發”的想法。可拆開其中一個模擬人后大家又傻了眼:里邊全是各種芯片和集成的傳感器,從零開始再造一個智能化的模擬人,學校根本不具備這種能力。
緊接著,他們跑遍全國各地找合作團隊,好不容易找到專門從事模擬人技術的某科研單位,給出的答復也只有六成把握。
“六成把握也要干。”大家只有一個共同信念:“事關戰場,事關戰友的生命,再難也要把它搞出來!”
2014年8月,兩家正式簽訂合作協議,成立了攻關團隊,制訂了時間表,明確了責任人,一切緊鑼密鼓有序展開。
然而,困難還遠不止這些。雖然有校黨委做后盾,但張杰作為這個團隊的核心成員,吃苦最多、感受也最深。由于兩家單位相隔千里,為了對接需求和方案,張杰常常是早上5點多趕第一趟航班前往,晚上10點多坐最晚一班飛機趕回。幾年間,課題組成員累計往返數百次。
其實,真正讓張杰感到難的,并非身體上的疲憊,而是來自各方面的壓力。
跨專業難。英國皇家科學院曾撰文指出,醫學模擬人生理驅動建模比一般數模的復雜性要高出多個等級。張杰是放射醫學專業的專家、全亞洲僅有的兩名“居里夫人獎”獲得者之一。她和她的攻關團隊,盡管都是個頂個的精兵強將,但面對如此高精尖的難題,他們都必須跨專業從頭學習野戰外科、急診醫學、人工智能、仿真技術等近10個專業。
跨領域難。彈片傷、地雷傷、槍彈傷等戰創傷各不相同,單單搞清楚一種,他們就要拜訪軍、醫、工、研等多個領域的專家,反復調研,進行上百次的試驗。
跨團隊難。兩家團隊各有訴求,意見不一,大家常常看到,張杰為了課題能和合作團隊爭得面紅耳赤……
同事們評價說,這個平時說話輕聲細語的弱女子,干起事來比男人還爺們兒。
不僅僅是一個張杰,有過參戰經歷的野戰外科教研室主任雷偉,把模擬人看作是“受傷”的戰友,為了讓技術參數精益求精,先后30余次推翻設計方案;畢業于軍事工科院校的劉朝群,為了解決模擬人生理系統建模難關,常常熬到凌晨三四點,不僅把智能化生理驅動算法“死磕”了出來,而且讓“勇士”比世界上最好的一款外軍模擬人還多了6個生理驅動參數;急診科主任尹文、頜面創傷外科副主任田磊,搜集整理中外幾千個戰創傷傷情病例,修正完善后形成現代戰創傷傷情病例庫……
“讓未來中國軍隊戰場少傷亡”的使命,就像鞭子一樣抽著團隊的每個人,支撐著大家不知疲倦地向前奔跑。
從跟跑到領跑的中國速度和自信
——國際展會外軍同行為之震撼,演訓場上官兵稱作“過命兄弟”
2016年6月,我軍自主研發的第一臺智能化戰創傷模擬人終于問世。
看著這個身高1米75、體重60公斤,膚色、長相以1400名中國男性士兵為原型的模擬人,想到它未來將與戰友們一起走上訓練場流血流汗、掉皮掉肉,團隊給它取了個貼切又霸氣的名字——勇士。
“勇士”到底怎么樣?不久后的某聯合演習,它第一次在全軍亮相,就引爆全場。
止血帶使用合理,出血會自動終止;正確實施心肺復蘇術,心率才能逐漸恢復;舌水腫、喉痙攣,只有氣道管理措施得當,臉頰的青紫色才會慢慢減弱……
演練現場,官兵們看到:“勇士”不僅外形酷似真人,而且與真人有著同樣的呼吸、心跳、血壓、脈搏、對光反射,針對氣道、呼吸、循環系統損傷及爆炸傷、貫穿傷等野戰創傷,體內30余種內置感應器能夠根據現場救治措施,實時自動反饋救治效果。
更讓人稱奇的是,假如救治手法不當或者切實有效,模擬人還會自主發出“你輕點”“謝謝同志”等呻吟、咳嗽類聲音反應。
那次演練結束,“勇士”收到來自各級領導、專家的驚嘆、贊美聲不絕于耳。但也有少部分官兵心有疑問:這么多的元器件,會不會太嬌氣?
官兵們擔心的,攻關團隊都想到了。“勇士”完完全全是個鐵打的硬漢、鋼鐵的兵,高度滿足戰場訓練需求。
它抗摔打,全身強化的關節經得起拖拽和搬運;它英勇無畏,震動、電磁干擾、冷、熱、潮濕、干燥、低壓、爆炸等各種惡劣的戰場環境下均可使用,并且具有全系統暴雨級防水功能;它戰斗力持久,一次充電可延續13小時,滿足全天訓練需求;它服從指揮,無線射頻技術保證數百米遙控指揮,徹底擺脫了各種連接電線的束縛,更加利于訓練和教學。
80種戰傷傷情模塊、300余類戰傷案例,基本覆蓋了未來戰場可能出現的所有戰創傷。這就意味著,依托“勇士”,我軍官兵能夠通過平時嚴格、刻苦的訓練,練就戰時自救互救的過硬本領。
“白金十分鐘,黃金一小時。”當一線戰傷時效救治技能掌握在自己手里,官兵們打勝仗、少傷亡的底氣更足了。大家都說:“‘勇士’是我們的‘過命兄弟’。”
更讓人提氣的是,改進的第四代“勇士”,各類性能居世界前列。2018年亞太軍事醫學年會上,來自20多個國家的衛勤軍官贊不絕口。由于性能佳、造價低,連當初對我實施高價壓制、技術封鎖的某國,都希望從我國購買。
近3年,“勇士”先后7次在各類高級別國際展會亮相,每每都好評如潮。2017年國家衛生計生委主辦的“一帶一路”暨“健康絲綢之路”高級別研討會一結束,某國的衛生部長就來詳細詢問,能不能用“勇士”模擬人系列建設本國的應急救援培訓中心。
模擬人填補的不僅僅是技術空白
——比科技、裝備落后更可怕的是麻木和麻痹
模擬人研發成功了,但由此引發的沖擊卻遠沒有停止。回憶模擬人研發的前前后后,兩件事對課題組觸動很大。
一件是,自世界第一臺戰創傷模擬人問世以來,我軍先后多次到世界先進國家軍隊訪問,類似運用模擬人進行戰傷救治的課目也看過不少,但基本上都是看看就結束了,回來后沒有一點反應。一位老專家痛心地說:“我們走出去是為了更好地學習借鑒、開拓視野,而不是普通老百姓去觀光旅游。”
另一件是,一個外軍后勤代表團來校訪問,在準備過程中,為了方便協商合作事宜,需要熟悉現代戰場醫學的相關情況,可圖書館館長找了半個月、尋遍了全軍的圖書館,也沒有找出一本上世紀八十年代以后出版的戰場醫學相關書籍,唯一從解放軍圖書館找到的一個書名,還處于待購狀態。
空白的現實、落后的現狀就擺在眼前,為什么會無動于衷?課題組負責人趙銥民說:“比科技、裝備落后更可怕的是思想觀念的滯后。”
為此,“勇士”成功研發后,團隊并沒有沾沾自喜、就此止步,在校黨委的大力支持下,他們瞄準我軍軍事醫學領域的“痛點”“癢點”突出重圍,“五個一工程”全面上馬——
一套專業書籍。編寫翻譯了涵蓋戰場醫學、創傷外科急救學共8本在內的一整套世界最新戰救技術書籍,徹底解決了現階段戰場醫學無書可查、無據可考的局面。
一套訓練大綱。對接未來戰場衛勤能力標準,區分軍醫、衛生員、戰士3類人員,分別研究擬制新的訓練大綱,重新劃分訓練內容、學時、考核標準。
一套訓練器材。按照單兵、綜合、集群等不同類別需求,研發了滿足全員額、全地域、全流程戰救訓練要求的8個系列模擬器材,創建了與現代戰爭特點相適應的戰傷傷情數據庫,解決了我軍戰傷救治訓練系列器材長期匱乏的問題。
一個教官團隊。在全校挑選胸科、肺科、腹部外科等多個科室的技術骨干,每年組織兩次戰場醫學培訓,從中選送優秀骨干赴外軍訓練中心參加實戰化軍事訓練,回國后擔任培訓教官,形成人才群體。
一個訓練基地。協調場地,借鑒外軍訓練基地特點,規劃建設涵蓋機場、車站、山丘、湖泊等各種地物地形在內的實戰化模擬基地,搭建沉浸式、集群式仿真戰救訓練平臺。
看著“五個一”工程有的已經形成成果,有的正在逐步推進,課題組成員、空軍某訓練基地主任江鷹既開心又急迫:“它就像一朵將開未開的蓓蕾,我們期待著那一天早點到來。那時,我國的軍事衛勤將真正走向新時代。”(徐水桃 胡瑞智 蘇玉軍 胡春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