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鄉下收過6年農業稅，那時候，我二十來歲，正是熱血沸騰、慷慨激昂的青蔥時節，滿懷為國奉獻的壯志豪情。大學畢業典禮結束、和同學揮淚惜別之后，從校園到縣城，從縣城到鄉鎮，最終被一輛老式“切諾基”吉普車送到了長陽土家族自治縣鴨子口鄉西陰辦事處負責農稅征管工作。

辦事處是介于鄉鎮和村之間的一級行政機構，2002年合村并組后被撤銷。我去的時候，西陰辦事處還很健全，有一棟老式兩層土木結構辦公樓，周邊有信用社、雜貨店、中小學，學生上學后，人聲鼎沸，確乎是方圓五個村的“政治經濟文化中心”。

我們住在辦事處二樓，同事有書記老鐘、副主任小李、秘書小孫。除老鐘大一點外，我們幾個年紀差不多，因此感覺很相宜，到村辦事都是約好了一起走，一起回來。生活條件自然是很艱苦的，在農戶買點臘肉、稀廣椒，天天早上都是面條拌稀廣椒，晚上臘肉煮白菜，時間一長，看到面條就怕。栽秧時節是最好的，晚上可以打著電筒到水田去捉泥鰍、鱔魚，第二天便可以改善一下生活，但盤鱔我們卻做不好，往往做成了直直的一條。

那時候沒有電視看，晚上，小孫喜歡在房間里收聽廣播和吹笛子，我常常坐在窗前開農業稅票，計算征收進度，晚風吹進房間里，窗簾角偶爾會拂上額頭，有一種安靜的樂趣。記得第一年征收農業稅，那真是干勁十足，在北坡村和村干部結清當年稅款后，天已經快黑了。而到西陰辦事處起碼還有十幾里山路，村長留我就在他家過夜，可我執意要走，于是就匆忙上路了。走到半路，天完全黑了，眼前只有模模糊糊的一條與周邊環境略有差別的帶子，我心里既緊張、又興奮，畢竟手里提著幾萬塊錢，還要時刻留意路邊的草叢，生怕一不小心，從里面鉆出一條蛇來。就這樣一路狂奔，十點多鐘才趕到辦事處，渾身都已濕透了，而同事們早已進入了夢鄉。

感受農民的淳樸善良和他們的酸甜苦辣，是我在村子里征收農業稅時收獲的一筆巨大財富，現在想起來，心里總是暖暖的。辦事處旁邊的田大哥，時刻關注我的起居生活，只要知道我不出遠門，他和妻子總是等我一起吃晚飯。有一年因為受災，馬連坪村的農業稅任務在規定時間內不能結帳，老書記掏出存折，二話沒說取出一萬多塊錢，先替我墊付了任務。有一位老李大哥，四十多了沒有結婚，性格極為孤僻，村干部說這個人不好接近，估計他的稅款不好收。我鼓足勇氣進了他的門，說清來意后，他二話不說，在箱底找出錢來一次性繳清了稅款。這實在是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也著實讓我感動了好長時間。那時候，農業退稅是對農村的一種惠民政策，雖然每年資金不多，但對少部分農戶而言，幾十塊、百把塊錢卻能解決不少問題，每到退稅的時候，我都要和村干部細細斟酌，摸清所有困難戶的情況后，再把錢送上門去。

2005年，長陽縣全面取消農業稅，從春秋時期起實行了整整2600年的“皇糧國稅”終于成為了歷史。我為這種對農民的解放拍手叫好，同時，我也感到自豪，因為我也是這場歷史沿革的見證人。

已經好多年沒有去過西陰辦事處了，聽說那棟老辦公樓早已賣給私人改做店鋪，現在更不知怎樣了，可我還是時常想起那里，因為我曾經在那里揮灑過春青的汗水。

（作者單位：長陽土家族自治縣財政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