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白雪嬌,華中師范大學中國農村研究院2013級博士生,負責中農院的問卷設計和咨詢服務工作,于2015年十月赴廣東省梅州市蕉嶺縣新鋪鎮(zhèn)福嶺村調查。此乃與福嶺村村民一起跨年的所觀所感。
2016年2月3日 星期三
來到村里已經第5天了。在福嶺,農歷二十五是一個節(jié)點,25前是各家各戶“晚福”的日子,也就是我們常說的辭舊。二十五后各家各戶就開始拜神了。昨天中午陪阿姨到鎮(zhèn)上采購拜神的用品,首先去買了魷魚、糖果和鞭炮等,嬸嬸說拜神要用的三牲包括雞、豬肉和魚肉,這里一般都用魷魚。之后去超市買了水果和蔬菜,嬸嬸說今年天氣不好,落霜的天氣把種的菜都打壞了,超市的蔬菜和水果還相對便宜些。昨天晚上去陪嬸嬸買香和紙錢之類,種類繁多,衣服、元寶一應俱全。
可能是25了,陸續(xù)能聽到鞭炮聲了,嬸嬸說各家各戶都已近開始行動了,明天她也要去拜公王和土地伯公了。中午嬸嬸買來雞鴨,開始磨刀霍霍向豬羊了。下午的時候,周邊的鄰居他們要貼對聯、念上代了,讓我趕緊過去。我過去后,這家人已經各就各位打掃。這戶農戶全家人都住在縣城,但是過年時的禮儀一點都沒少,今天全家人都回來祭天神、祭家神。我過去的時候,他們已經在自己的老房子擺好了神臺,神臺和神位向東,桌上擺了5杯茶、5杯酒釀以及三牲水果和堅果等等。牌位向著東方,兩邊的香燭上寫著“財丁興旺”。全家人聚齊后,就開始紛紛上香,家婆嘴里一直念叨著:“保佑家人平安”等等的祝福話。待一大約一炷香的時候,就開始焚燒元寶和衣服之類,每燒一次,都要祭拜一回。等到香燒完后就開始放鞭炮。祭拜完天神之后,在等待燃香的過程中,去祭拜土地伯公伯婆和觀音。與路邊的土地伯公伯婆不同,這是在個人家里專建的一個神龕,阿婆說:“這與路上的不同,那是保佑大家的,這是專門保佑我家這塊地方的……”。祭拜土地、觀音的儀式和天神大體相同,阿婆特別說,一個神一套三牲,不重復用的。祭拜完家里的各種神之后,最后祭拜家神。在老房子正廳的墻上掛有兩代人的畫像,儀式也沒什么大區(qū)別,唯一不同的就是祭拜家神的祭品用的是祭拜天神的祭品,阿婆說因為天神最大,所以可以用。整個儀式拜神,主要是阿婆在操作,我很好奇阿婆是怎么學會的,阿婆笑笑,“我小的時候我母親就這么交我,自然就會了,你看我現在的孫女不是也正在學嘛……”。待香燭燃燒之后就放鞭炮,然后開始貼春聯。叔叔說要先貼老房子,再貼新房子,這是規(guī)矩。仔細一問,才知這座不大的房子已經有將近200年的歷史,是19世的時候建的,新房子緊鄰著老房子,老房子一直被保存的好好的。
晚上回來,嬸嬸說她們家也要開始貼春聯了,讓叔叔把舊的春聯清理干凈。一向不參加家務的勞動的叔叔也參加了,叔叔說:“主要是不想讓我兒子,怕弄臟了他的衣服……”。雖然叔叔這么說,但是我知道他主要還是心疼兒子,叔叔嬸嬸家的一兒一女在深圳工作,常年只有兩位老人在家,一雙兒女只有在過節(jié)才回來。一旦他們回來,叔叔嬸嬸都很高興,殺雞宰鴨的。晚上吃飯的時候,我特意留心到叔叔專門給兒子盛了一碗飯,平時叔叔都是等我和嬸嬸給他盛飯的啊,所以說可憐天下父母心啊!我想如果我在家里估計都不會留心到父母細小的關心。明天就去和嬸嬸去祭公王了,要早點起床哦!
2016年2月4日 星期四
今天陪嬸嬸去祭拜公王和伯公伯婆。一大早嬸嬸就將殺了的雞和豬肉進鍋煮,嬸嬸說三牲都要煮熟了帶過去。約在九點的時候,我們就帶著三牲果盤香紙茶酒以及香油去公王宮。公王宮位于福嶺的石鼓潭,面積不大,現在主要交給本地的一位農戶打理。我們到時,一條并不寬敞的路上停了很多車。嬸嬸說平時很少人來,就是到過節(jié)的時候人比較多。
公王宮的門大約三個人左右寬,分里外兩間,外面一間擺著香爐,里面一間擺了兩座大公王銅像,周邊還有一排比較小的各種神像。我們進去時,外間已經有很多人排隊點香、燒紙、擺放三牲等等,大多是上年紀的婦女,偶爾也有年輕人。儀式與祭天神差不多,先擺放三牲斟茶倒酒,然后點香,等香燃一半,就可以燒元寶,燒完元寶放鞭炮。之后,可以去捐香火錢,在嬸嬸的建議下出30元香油錢,并在一張紅紙上寫下全家人的姓名,嬸嬸說公王很靈驗。之后可去拜公王像祈福,一到祈福時,管理公王宮的人就會敲一下鐘。拜完公王,基本就結束了,除了香油之外,其余的東西都回收,繼續(xù)去祭拜伯公伯婆。
一開始我以為是要將沿路的伯公伯婆都要祭拜,但是嬸嬸說只需要祭拜居所附近的伯公伯婆就行。我們祭拜的伯公伯婆就在路邊,我們到時,已經有幾位婦女在那里祭拜,嬸嬸說祭拜伯公伯婆主要是保佑出入平安,所以很多神龕都在路邊。在與阿姨們聊天中,她們說祭神這些都是有女人來做的,但是祭祖的時候男人就會去了。
下午本想寫寫東西,奈何這些天一直拉肚子,嬸嬸非要帶我去抓藥。嬸嬸說過年了,要吃肉一直拉肚子是不行的,雖然回不了家,家人般的關心還是很溫暖人的。晚上吃飯的時候,嬸嬸說閨女半夜就要回來了,吃完晚飯就去打掃女兒的房間,鋪好床鋪,插好暖寶。其實,嬸嬸家的兒子回來后我就沒見過幾次面,基本都是夜出晝伏,白天睡到下午,叔叔整天在外面,家里的活都是嬸嬸在做,吃飯的時候也只有我和嬸嬸。這要是在我家里是絕對不可能的,但是嬸嬸說客家女人都是這樣,男人們愛干什么干什么,家里和氣最重要。頓時覺得客家男人太幸福了。
2016年2月5日 星期五
起床后就見嬸嬸在廚房給女兒煮了人參補身體,我也沾了點小光,也喝了一碗。不一會,跟他們去鎮(zhèn)上超市買給老人家拜年的東西,農戶建議買點蘋果和糖果就可以,討個好彩頭。本擔心年前超市會不開門,沒想到卻熱鬧非凡,鎮(zhèn)上車水馬龍。超市里的堆滿了人。直奔賣水果的地方,買了50個蘋果。來之前我還在懷疑超市有沒有那么多蘋果,嬸嬸說過年都是買蘋果的人,果不其然,搶購蘋果的人不占少數。抱著一箱蘋果回來感覺自己像是蘋果販子。
回來的時候已經接近十點多了,嬸嬸急忙準備拜天神和家神了。拜天神的時候,神臺朝著門的方向,拜家神的時候神臺朝著家的方向。我很納悶為什么不擺老人的遺像,嬸嬸說現在的房子是父母在世的房子,是他們自己的家,他們都知道不需要擺。在祭家神的時候,嬸嬸唯一一次把還在睡覺的兒子女兒喊醒,要他們祭拜。
下去開始去給大家拜年,第一站去了經常幫忙的宇明哥那里。這是我第一次去宇明哥家里,房屋有三層,廚房在一層,粗粗環(huán)繞一圈可以判斷其房屋在福嶺算是比較好的,一進家就看到星光大道的周冠軍獎杯,經打聽才知道宇明哥的兒子是星光大道周冠軍“細哥細妹”中的細哥。中間簡單交談了一些后期調研計劃以及過年祖堂的拍攝計劃,宇明哥所以前很多祖堂很熱鬧,每年過年都一起吃飯,但是現在大家都嫌太麻煩,很多住在外地,吃完飯就要趕回去,在本地做菜收拾相當麻煩,所以后期就搞得很少。
晚上吃完飯,嬸嬸家的子女都出去打牌了,接著叔叔也出去打牌了,家里只剩下嬸嬸和我,與以往一樣。我開玩笑:“過年和不過年一樣,最終只剩下我們倆,一個是留守老人,一個是留守兒童……”,嬸嬸笑著說是。
2016年2月6日 星期六
明天就要過年了,今天騎車出去看看周圍祖堂布置得怎么樣。路上碰見一個叔叔,我告訴他我準備明天去大夫第拍攝,叔叔很納悶,我解釋說因為大夫第曾經很富裕很輝煌。叔叔笑笑說:“人要現實一點啊,那畢竟是過去,你要看哪個祖堂熱鬧就看村干部在哪個祖堂……”,果然大家都很通透啊。
一路走過去,大家都在忙著祭天神,終于有了過年的味道了。上午先去了舉圖爺爺那里,舉圖爺爺去街上了,不過卻見到了之前一直沒有見過面的阿婆。阿婆70多歲,為人非常熱情,和我聊了很多,阿婆告訴我她之前一直在廣州照顧兒子和兒媳,兒媳是西安人,兩年回來一次。阿婆一聽說我家鄉(xiāng)是山西人,就說山西和西安很近,我告訴阿婆坐一般的火車也要十個小時,阿婆表示很不相信。聊了一會,舉圖爺爺恰巧回來了,舉圖爺爺還是那么精神洋溢,舉圖爺爺說他們明天7點就開始祭祖,先在乃祖樓拜天神,然后去梅子樹廈祭祖宗,再到十四世日佑公的祖堂,最后回來祭家神。聊了一會,阿婆說要出門,有親戚遷新居,看到阿婆拿著桶和盆什么的,阿婆說搬新居都要送這些東西。跟著阿婆出來后,就去德星第的阿公那里。阿公見到我很驚訝,驚訝我過年居然沒有回家,驚訝我作為獨生女居然沒有回家……
今天才知道,阿婆早就不在了,阿公一直一個人生活,所以阿公家里并沒有多少過年的氛圍,可能是沒有人打理。我去的時候阿公的孫子、孫女正在幫阿公打掃屋子。阿公非要給我倒茶喝,我看到阿公拿著茶壺的手有點抖,盡管作為86歲的老人,身體有點病是正常,但是當時不知道為什么心里很難受,責怪自己為什么之前沒有注意到,還讓阿公給我倒了那么多次茶。看著阿公,突然就覺得這樣很好,看著這些老人健健康康的就很好。阿公告訴我德星第祭祖是下午一點,我問到為什么不是上午,別的祖堂都是上午開始祭祖。阿公說那是因為其他祖堂太大,人很多,必須從早上開始,德星第祖堂人不多,所以從下午一點開始集體祭祖。中午阿公非要留我在家里吃飯,但是怕給阿公添麻煩還是回去了,路上一直被這種情誼感動著。中午回到嬸嬸家,家里來了好多孩子。中午大家吃完飯,留下了一堆碗。我這洗碗“長工”,一到年關工作量都增倍了。心里想起了媽媽的話:“在家里從來沒舍得讓你洗,出去了天天給別人洗碗……”。誰說不是呢,嬸嬸家的一雙兒女回來,嬸嬸又哪舍得讓自己的孩子洗,只能我這“長工”上了。
晚上永蘭爺爺突然造訪,因為是過年了,永蘭爺爺也從縣里回來了。永蘭爺爺居然不去祖堂祭祖讓我頗感意外,爺爺說現在大家在家里聚聚就行了,祖堂人多太麻煩了。舊社會都要去,不去會被人看輕,因為沒有東西獻給祖宗。聊了一會永蘭爺爺就回去,叔叔出門了,嬸嬸出門了,孩子們也出門了,結果家里又只剩我一個人了。明天六點就要起床去拍視頻了,今天要早點睡。
2016年2月7日 星期日
終于等到年三十,今天早上6點半就起床,一出門感到特別冷。一路上狂奔到舉圖爺爺家里,可能是單車輪胎沒氣了,騎到舉圖爺爺家里時我頓時腿軟了。我到時,舉圖爺爺正在乃祖樓里準備祭天神,拿出相機才發(fā)現忘帶東西,只能拖著疲憊的身體再返回去。在返回舉圖爺爺家里的過程中,看到五云樓前已經有鑼鼓隊。五云樓的人已經陸陸續(xù)續(xù)來祭拜天神和伯公了,神臺擺了很多三牲。大約九點的時候,五云樓已經鑼鼓喧天了。在中途的過程中又去大夫第拍視頻,盡管大夫第以前很強勢,如今的祭祖從規(guī)模上也只是一般。拍完大夫第又回到五云樓,五云樓正好點鞭炮,整個400平方的坪上搭滿了鞭炮,應該有幾百米。放完鞭炮后,我的耳朵頓時就耳鳴了,眼睛也被熏得流淚。煙熏程度和耳鳴程度能看出房支祭祖的規(guī)模。五云樓打完鞭炮后,就集體敲鑼打鼓去祖堂新屋廈去祭祖。在這個中間有抽空去梅子樹廈祖堂拍視頻,據說以往梅子樹廈很熱鬧,但是今年也只是一般。在梅子樹廈祖堂拍攝時,正好碰到明華書記,為了彰顯祖堂的強大,他要求大家立即打鑼鼓,讓我拍攝。拍完后馬上趕赴新屋廈,結果五云樓祭拜儀式已經結束。宇明哥責怪我沒有早點過來,他說他們集體祭祖很有儀式的,和別的祖堂都不一樣。他帶我看到桌上擺的三牲。左邊一排很多三牲果盤,右邊只有幾家的,宇明哥說左邊是二房的,右邊是三房的,二房人多,所以擺放的三牲多,三房人很少,而長房在梅子樹廈,沒有遷到新屋廈,所以文峰公長房的子孫主要在梅子樹廈祖堂祭祖。宇明哥,每年祭祖都是要集體祭祖,而且都有儀式,有位老人會告訴祖宗,我們十六世錦徽公的后代來祭祖了。在與其聊天時,突然發(fā)現,都是文峰公的子孫,但是并不是都來新屋廈祭拜,比如文峰公的長子就留在梅子樹廈守祖業(yè),所以他們每年都在梅子樹廈祭祖。這是不是代表著祭祖與居住聯系在一起呢。
與各個祖堂的熱鬧不同,陳氏宗祠的祭祖卻有些許冷清,來祭祖的很多是住在外面回來的人。不過聽老人講,以前都是要先到宗祠祭祖,后到各個祖堂祭祖的。整個上午,五云樓最熱鬧,并且都是集體祭祖,按他們自己的話說:“我們五云樓很團結……”。不過聽舉圖爺爺說,五云樓也是最近才開始熱鬧的,因為出了一位名人——細哥,整個樓的人都覺得很有面子。每到一個祖堂,他們都會說自己祖堂有多熱鬧,以前有多輝煌,我想一到這時便是各個祖堂彰顯自己實力的時候。中午到12點時,已經饑腸轆轆,舉圖爺爺的兒子很熱情邀我去他家吃飯。飯桌上是客家做宴必備的肉圓、雞子釀酒、魚丸、青菜以及必備的肉湯,反正一大桌菜,吃得好飽!
中午吃完飯就去德星第祖堂拍攝,因為德星第人少,所以下午一點半開始集體祭祖。一點的時候已經有人聚集在祖堂,女人們開始擺放三牲,阿公說以前擺放三牲的時候,長房的要擺在最前面,上香的時候輩分高的最先,現在就是先到先擺。從以前到現在祭祖時挑擔擺盤什么的都是女人,男人們則是聊天拜年。他們說除非特殊原因,祭祖的時候全家老少都要來。一到這個時候,一個祖堂的人就可以好好聚一下,年輕人可以相互認識一下。大約1點半的時候,就已經開始祭祖了,陽光從天井照進來,顯得特別煙霧繚繞。等大家聚集起來,有一個領頭的人,喊一拜、二拜、三拜,據說是這個祖堂里輩分相對高年輕又有能力的人,當時整個祖堂都是他牽頭修繕的。拜完之后,有人把香插到香爐里,那個領頭的人直接把香拿出去,說是不讓擺,原因是整個祖堂還是木質結構,怕引起火災。一聲令下,大家都將祭拜完的香拿到外面,有的是祭拜祖堂的土地伯公,有的是扔掉。他們說以前祭祖結束后都要把香帶回自己的家里,希望祖宗的香火保佑自己的小家。祖堂旁邊有一個土地伯公的神龕,阿公說要先拜天,再拜祖宗,最后拜土地伯公,將傳統(tǒng)的天人合一的思想體現得淋漓盡致。他們說基本每個祖堂都在一個好位置建土地神龕,要保佑自己祖堂的平安。神靈的保佑就這樣把地緣和血緣連接在一起。拍完視頻,去阿公家坐了一下,阿公的兒媳婦給了一個紅包,本不好意思要,阿姨說是空紅包討個彩頭。于是就要了,沒想到等我回來后里面竟然包了60元。這說是讓我震驚,因為我知道阿姨賣水果,生活還是有辛苦,對于我這個只見了兩面的人就包了一個大紅包,心里很是難受。
在回來的路上聽到文禮公的祖堂還有人敲鑼打鼓,就進去看了一下。文禮公祖堂不大,就是周圍的幾家人鬧一下,他們說以前文禮公后裔——住在石鼓潭的人都會來,因為那里的祖堂多半沒有祖宗牌位。但是現在都不來,都在自己家里走個形式而已。文禮公祖堂離陳氏宗祠很近,他們說下午的時候他們整個祖堂的人都去陳氏宗祠祭祖,是以前留下的傳統(tǒng)。但是當我去到陳氏宗祠的時候,基本沒人了,正好碰上了慶金伯的大兒子,這個叔叔很自豪的說現在的陳氏宗祠基本都是他們家族出錢修繕和管理的,其爺爺曾經就是一代企業(yè)家,在福嶺說話響當當,叔叔還要我晚上去家里坐坐,我欣然應邀。
回到嬸嬸家,大年三十的飯并沒有多豐盛,和平時差異不大。但是吃飯時間從以前的6點半提早到5點,嬸嬸一直催著我洗澡,在這么冷的天氣,對于北方人且身體不適的我,天天被催洗澡真是一種煎熬啊……吃完飯后,我照常洗碗,嬸嬸說要去給親戚拜年,晚輩要給娘家的長輩拜年,發(fā)紅包。所以我就一個人去了慶金伯家里。正好趕上慶金伯家里放煙火,周邊也有幾家人放。但并不是家家都放,這個時刻放煙火都是大戶彰顯實力的體現。不過晚上十一點到十二點每家每戶都要放鞭炮和煙火,并且燃放后的殘余要等到初三才能清理,他們說是為了聚財。放完煙火后,簡單和慶金伯聊了聊,還頗有收獲。從慶金伯家里回來,嬸嬸已經拜完年,一個人在看春晚,叔叔和孩子們都出去玩了,陪嬸嬸邊看春晚邊聊天,嬸嬸說到村里的鄰里關系,不管窮富要特別注重鄰里關系。嬸嬸說一般他們組上的人都比較和氣,如果有誰家做好事,各家各戶都會出人去義務幫忙。之前有戶人家就沒有找組上的人,而是找了自己的房親,結果房親在和他算錢,組上的人也沒有幫忙,后來這戶人家再做好事的時候,找了組上的人,結果省了好多錢,這讓我想起一位叔叔曾經講的:“從認姓變?yōu)檎J村……”,其實就是一個血緣關系到地緣關系的轉換體現。
晚上十一點半的時候,各家各戶就開始放鞭炮。放完鞭炮,叔叔帶我去開基祖的墓地的點香。叔叔說以前天氣好的時候,很多人晚上來搶頭香,以前如果有孩子病了,半夜來墓地前燒點香喝杯茶就好了,嬸嬸說:“賙公太都快成神仙了……”。之前我一直好奇,這么晚,墓地又在山上,大家怎么去,沒想到我一去了,賙公太墓前已經擺滿了香燭,周圍還站了好多個年輕人。趁著這勁,我也順便拜了拜。回來時已經接近一點,從早上六點到晚上一點,一直沒休息,此刻躺在床上的我,快暈厥了……明天要睡個懶覺。
2016年2月8日 星期一
早上醒來時已經九點半,可能是大家都睡的晚,院子里靜悄悄。早上和嬸嬸聊天,嬸嬸說起以前生活很辛苦,那時生下大兒子40天后就去水泥廠上班,下午回來喂奶,吃完飯就去山上種田。嬸嬸說那時殺一只雞,嬸嬸和叔叔都不舍得吃,只給老人和小孩吃,說著說著嬸嬸眼里漸有淚光。為了安慰嬸嬸,我說客家婦女一直都非常勤勞,嬸嬸說:“我們客家婦女就是這樣的,以前村里有一個女的,特別懶,嫁到內蒙,從內蒙回來后到水泥廠做了幾天工,覺得太辛苦就要回去了,她說那邊一年勞動半年休息半年……”。我只能說北方冷,不想承認北方女子懶。
吃完中飯后,嬸嬸的一雙兒女又出去了,太陽正好,陪叔叔嬸嬸去散步。一路上村里很安靜,只有麻將館里人聲鼎沸。路上嬸嬸給我指了指家里土地,嬸嬸的很多土地在山上的旱地,以前種地很辛苦,都要挑水到山上。嬸嬸說:“以前有生產隊,后來沒有生產隊了,那里的地都慌了……現在土地免費拿給別人種沒人種……好多都慌了……”。所以當前如何將這些荒地整合利用起來,依然是個難題啊!
晚上吃飯的時候,和嬸嬸聊起來一雙兒女的婚事。嬸嬸說要女兒先結婚哥哥才好娶,我好奇為什么,嬸嬸說一年中家里一旦有人進就不能有人出,所以如果同一年嫁娶就要先嫁后娶。嬸嬸的女兒和男朋友已經談了四年,我問到嬸嬸的女兒什么時候結婚,嬸嬸說現在年輕人都不愿意早結婚,雙方家里的老人都盼了好久。嬸嬸還強調說這里的人都不愿意女兒嫁到外面,男人最終是要回家照顧父母的,女兒要隨著男人回去,就不能太遠。現在在城市里扎根太難,最終還是要回家的,所以女兒一定要嫁到附近,不然就苦了自己。至于彩禮什么的,都沒什么講究,多數這里嫁女兒都要賠錢的。晚上聊天的時候,嬸嬸說:“初六未來女婿要來提親,終于了了一樁心事……”。明天初二,嬸嬸家里會來很多親戚,要早點準備。
2016年2月9日 星期二
早上醒來,院子里一如既往的靜悄悄。我納悶地想不是今天要來拜年么,為什么叔叔嬸嬸不早點準備,細問才知道,原來大家都是晚上過來。中午一吃完飯,嬸嬸就開始著手準備,嬸嬸的家公家婆已經不在了,叔叔是老小,還有兩個姐姐一個哥哥,以往每年過年叔叔家的姐姐都會來到老屋一聚。我們望眼欲穿從一點等到六點,我問嬸嬸什么開始準備,嬸嬸說一等到大姐姐就準備炒菜。
大約在5點多的時候,終于有人陸續(xù)過來,有很多小孩,可惜我一個都不認識。大人們給小孩子準備了很多紅包。聽說小姐姐的三女兒帶著兒子初二專門從上海飛回來,小姐姐說起這個女兒非常自豪。聊著聊著突然聽到周圍的人都講普通話,回頭一看是大人們在逗一個小孩,原來這就是嬸嬸二姐三女兒的兒子,因為這個孩子生活在上海,所以不會講客家話,也聽不懂客家話。心中不得不感概傳統(tǒng)正在流失啊。這邊大家都在相互拜年,那邊嬸嬸和嬸嬸嫂子正在火急火燎的做飯,用的都是難得一見的大鍋。不一會飯就上桌了,家里的小孩一桌,家里的叔叔姐姐輩一桌,剩下就是年輕人。嬸嬸說今天天氣好,一開始準備在廳里擺,到時候男人們就要坐在廳里,而大哥和大姐要做主位,按照輩分來。可見,雖然是小小的一家,還是很講究規(guī)矩的。吃完飯,叔叔就開始放煙花,因為有很多小孩,叔叔買的上千的煙火一會就放完了,其中一個400元的煙火只一次就放完了,真是不放煙花不知道煙花貴啊。聽他們講,農村過年每家每戶都會買好多煙花,賣煙火的都好賺錢。
晚上嬸嬸急著讓我給拍全家福,奈何天色已晚,只能將拍照地點從大門口轉到院子里。而作為長期洗碗工的我自然是老工作。大家吃完飯都陸陸續(xù)續(xù)的回去了,大姐姐走的時候,嬸嬸和嬸嬸嫂子兩家都給大嬸嬸帶了很多東西。等我收拾完,剩下幾個年輕人非要帶我去打麻將……在與嬸嬸聊天時,嬸嬸常常用的一個詞就是“家族”、“房親”,她常說“我們是一個很大的家族,要擺三桌”。可見即使在宗族式微的今天,族和房親的語意概念還一直延續(xù)著。
2016年2月11日 星期四
這幾天每天跟著嬸嬸走親戚串門聊天,發(fā)現一直生活在城市里的我真的一點都不了解農村。印象中的農村是樸實的、是世外桃源的、是靜止的,但是這幾天才發(fā)現原來農村已經與城市所差無幾,大家的生活方式和思想觀念早隨著市場在變。日常生活中,幾乎所有的吃穿用度都從市場購買,飯菜吃不了就倒,很多中年人都用蘋果6,一場牌輸贏五六百……印象中勤儉節(jié)約、自給自足的農民形象正在崩塌;較高的離婚率,頻發(fā)的出軌事件,大范圍的賭博以及大齡剩女等社會熱點問題,在農村靜謐的外衣下,也都無時無刻發(fā)生著。個個小家庭正在向個體裂變,有的人將之歸結為賭博,有的人將之歸結為風水。大家聊天的時候,講了一戶人家很有意思,這家人早年做生意,本來比較殷實,奈何大兒子兩次都離婚,至今兩個兒子40多歲都沒結婚,父親又落得一身病,村里人說是因為他們家里門的方向正對著祖堂,祖堂很多香火,一個小家頂不住,當時做房子的時候這家人都不信,結果就倒霉了。其實仔細問了問,皆是錢在作怪,不懂得珍惜而已。仿佛這些在城市聽到還會驚訝的事情,從農民的口中說出來卻是如此習以為常,讓人有一種恍如隔世的感覺。
2016年2月12日 星期五
今天是大年初五,是“出年”的日子,這一天很多家里都在大鞭炮,預示著年已經過完了,要正常工作。但是對于一年四季都很忙碌的農民來說,似乎都沒有節(jié)假日之說。嬸嬸只有兩三天沒有做豬皮,而送豬皮的阿滿叔更是天天準時來,年三十都沒有休息。嬸嬸和我說,市場里的豬皮嬸嬸自己收,鄉(xiāng)下的豬皮阿滿叔叔收然后在賣給嬸嬸。我很好奇為什么嬸嬸不自己收鄉(xiāng)下的豬皮,經過別人轉手會抬高價額。嬸嬸說“都是一樣的,因為總量那么多,如果我違反約定自己去收鄉(xiāng)下的豬皮,阿滿叔也可以去收市場的豬皮,還不如這樣,這么多年協商好了,大家都有賺……”。我頓悟,之前一直以為農戶是不懂市場規(guī)律,實則不然,他們憑借多年的經驗摸透了市場規(guī)律,將自己的家庭經營與市場結合在一起,實則是頭腦精明的生意人。
對于嬸嬸來說,今天不止是出年的日子,還是準女婿來提親的日子。一大早嬸嬸就來時準備,還找了一個關系好的姐妹來幫忙。一大鍋肉圓,象征著團圓,一大鍋紅棗蓮子湯,象征著多子多福,兩條魚,象征著年年有余……還有很多菜都有寓意,搞得我都沒有記清楚。一上午嬸嬸都很緊張,忙忙碌碌,準備更是齊全,以年初二親戚來拜年聚餐準備得還有豐盛。所有的菜和肉都是從市場購買的,市場與農民的生活如此之近,與城市幾乎沒什么差別。大約十一點的時候,準女婿帶著自己的爸媽以及兩個姨姨就來了。嬸嬸和叔叔立即起來到門口迎接,準女婿見到老人、小孩就發(fā)紅包。大人們寒暄之后就在聊天,姨姨們則是在周圍走走看看,仔細考察。女方這邊,自己的外婆、兩位舅舅、叔叔叔婆以及姑姑都到場。雙方親戚相互認識一下,通過婚姻擴大交往圈。約12點的時候,就開始吃飯了,男方親戚、女方的舅舅叔叔們在大桌吃飯,連一向在小桌吃飯的嬸嬸今天也和叔叔坐在一起在大桌吃飯。全程叔叔比較嚴肅,嬸嬸說“嫁女兒和娶媳婦不同,雖然很近,但是心里還是不舒服……”,嬸嬸女兒感嘆到:“催婚的是他們,現在傷感的也是他們……”。吃完后,女方親戚陸續(xù)回去,唯有兩房家長還在聊天,都是一些彼此夸對方孩子的話。下午的時候,男方家人回去了。私下里偷偷問嬸嬸,這邊彩禮的問題,嬸嬸說蕉嶺的風俗是比較好的,彩禮沒有什么規(guī)定,一般都是一兩萬啊,不會因為彩禮給孩子增加負擔,所以嫁女兒往往是賠錢的,但是周邊平遠的一些地方,提親男方要給在場所有的人派發(fā)紅包,美其名曰“滿堂紅”,彩禮也不能少。這讓北方的我很是感概,想到之前種種因彩禮而不婚的新聞,感動這里的女孩太好娶啊,但是這又是不是宗族地區(qū)重男輕女的遺留產物呢?
2016年2月13日 星期六
話說昨天男方家里來提親,今天女方家里也要去視察一下。上午嬸嬸就出去買了很多禮品,大約十一點的時候,女方的父母、叔婆和舅媽一起到男方家里,當然還有我,嬸嬸說:“帶個博士進門,給他們沾沾光”,頓時感到背后冒冷汗啊。嬸嬸未來女婿家在隔壁的矮嶺村,讓我不得不想到當初福嶺開基祖陳賙公就將女兒嫁給矮嶺的鐘姓人,締結秦晉之好,這種緣分一直延續(xù)到現在啊。相比于福嶺,一路望去,矮嶺的土地更多些,叔叔說以前矮嶺人少地多,而福嶺人多地少,所以就將福嶺2000多人劃到矮嶺實現均衡。不一會就到了男方家里,正如嬸嬸之前所言,男方的家既不在大路邊,也沒有很大的院子,相比嬸嬸家的房子,顯然小了很多。我們到時,男方的父母已經在門口迎接,大家寒暄了一句就進門了。嬸嬸私下告訴我在這里如果雙方結親,雙方父母都會冠上姓氏喊阿婆,但是現在孩子們都還沒有領證,嬸嬸不敢喊“鐘阿婆”,但是男方的母親早已親切的喊嬸嬸為“陳阿婆”。這邊雙方親戚在聊天,那邊男方的父親在廚房掌勺,這是我第一次看到客家男人下廚房。不得不說,叔叔的手藝還是不錯的。飯菜依然是肉圓、燉雞等,還有不能少的蓮子湯。父母的期望太明顯了啊。吃完飯,男方的奶奶就來施加壓力了,意思是雙方父母見過面后,就要挑個好日子辦喜事了,全程叔叔和嬸嬸都默不吭聲,我好像看到了他們眼里懸著的淚花,果然嫁女兒和娶媳婦不同,有人歡喜有人憂啊。
晚上的時候,和叔叔嬸嬸一家到其侄女家里吃飯。叔叔的侄女家在潘田村,是林姓聚居。可能是職業(yè)病,第一反應就是要到了林氏的族譜翻閱,其他人則在照常的發(fā)紅包。剛吃時,還是照常習俗,男一桌,女一桌,孩子一桌。不得不說,侄女婆婆的手藝真是太好了。還沒吃完飯就下起了大雨,南風天,空氣中彌漫著濕氣,來到這里才知道武漢真不算潮濕。
2月14日 星期日
今天是初七,嬸嬸的女兒一大早就回深圳了,家里安靜如之前,只有我和嬸嬸兩個人。晚上陪嬸嬸看新聞,看到西藏老人的幸福生活。嬸嬸就感慨都是鏡頭拍一下,嬸嬸說一到春節(jié)的時候,在外面的大老板都會給敬老院的老人發(fā)紅包,一般都不會通過政府,都是直接去送或者直接給老人發(fā)東西,擔心遭到層層盤剝最終落到老人手里就所剩無幾。在嬸嬸看來,直接到戶到人是最好的方式。聊著聊著,就聊到了陳國榮。陳國榮一家很早就在南洋做生意,賺了很多錢,在福嶺修建了國榮老年人活動中心。嬸嬸說最早是陳國榮的父親開始的修建,但是沒修完,其父親就去世了,交代兒子一定要回報鄉(xiāng)親。所以陳國榮出錢修老年人活動中心、修路,并且建立教育基金,凡是陳氏子孫考上本科的都獎勵2000元,還會為此擺酒,考生及其父母都可以免費吃一餐飯。這讓我不得不感概,究竟是什么樣的力量使得遠在大洋彼岸的子孫愿意將自己的財產拿出來做這些事?可能是血液里依然蘊藏著歸族的因子,這種因子將一個個海外游子連接起來,形成遠跨大洋的宗親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