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余秀華是誰?一個月前,也許還沒有幾個人聽說過這個名字,一個月內(nèi),伴隨著一首《穿過大半個中國去睡你》的詩歌在網(wǎng)上走紅,余秀華三個字也通過電視、報紙、網(wǎng)絡穿過了大半個中國,人們讀她的詩也談論她的故事——農(nóng)婦、腦癱成了她最常見的標簽。
詩歌充當了余秀華的拐杖,也把她的生活帶入風口浪尖,成名以來她家的小院里擠滿了來采訪的記者,同樣的問題被一遍遍重復,甚至有人給她提建議:把所有重復問題列一個標準答案貼上博客。用余秀華的話說,“也不能怪人家,一個人就那么點東西,我真的沒有東西給你們挖了。”
網(wǎng)絡時代,對余秀華來說是幸福的,也是危險的,因為大水怎么流誰也不知道,她說:“別人是大魚,我只是一只小蝦米。”
進京記:三家媒體“護送” 見面會記者戰(zhàn)斗力成渣
2015年1月的最后一天,余秀華的第一本詩歌集《月光落在左手上》在北京召開了新書發(fā)布會。她依然穿著那件幾乎在所有訪談照片中出現(xiàn)過的紅棉襖,余秀華說,這是她唯一一件像樣的衣服。“年輕的時候覺得紅色很俗氣,現(xiàn)在年紀大了,反而喜歡。”
從余秀華的家鄉(xiāng)橫店村到北京,需要先坐火車到武漢再轉乘飛機,這一次的旅程出版社沒有派人隨行,她是由三家視頻媒體的團隊一路“護送”進京的。在此之前,這些來自優(yōu)酷、央視和鳳凰衛(wèi)視的記者們,已經(jīng)在余秀華家所在的村子駐扎多日,拍她的生活、拍她進京、拍她的衣食住行。接受采訪時,出版社的編輯開玩笑說:“你大概是第306家來采訪余秀華的媒體了。”而在我的采訪之后,還有一家雜志社的專訪等待著她。用余秀華自己的話說:“兔子死了多少我是知道的,但是媒體來了多少個,我真記不住。”
采訪進行不到5分鐘,余秀華的手機響了,她接起來:“我在北京呢……回去再說吧,漫游費好貴哦…”,第二個電話打進來的時候她直接關了機,又重復了一句:“漫游費好貴的。”成名的半個月來,余秀華的電話也跟著多了起來,多數(shù)是打來約采訪的,現(xiàn)在她已經(jīng)能夠從容自如的應付各種難纏的問題。在新書發(fā)布后的媒體見面會上,面對三十多家媒體拋來的各種發(fā)問,余秀華展現(xiàn)了她的聰明和幽默,有媒體問:“您認為自己現(xiàn)在快樂嗎?”她答:“快樂是什么東西,你解釋一下吧。”;有媒體問:“你有考慮搬出村子,到縣城住嗎?”她答:“那你幫我想想辦法吧。”有媒體問:“不快樂是詩歌的土壤,您快樂了還會有土壤嗎?”她答:“我的土壤會更廣闊。”發(fā)布會上媒體同行間私下里自嘲:記者的戰(zhàn)斗力在余秀華面前被碾壓成渣。
詩作野蠻得還不夠 要更野蠻一點才好
余秀華的“火”始于2014年《詩刊》9月號的重點推薦,編輯劉年的評價是:“她的詩,放在中國女詩人的詩歌中,就像把殺人犯放在一群大家閨秀里一樣醒目。”但真正把她推入公眾視野的,還是那首朋友圈里廣為流傳的《穿過大半個中國去睡你》——余秀華口中的“標題黨”,卻幾乎在一夜之間打動了無數(shù)人,其中相當一部分讀者以前從未關注過詩歌。
余秀華火了,關于她的種種評論紛至沓來,有人贊許她詩里蘊含的生命力,也有人認為藝術性不足,詩人凌越說:“詩壇太酸腐,我喜歡那種獨自野蠻生長出來的詩,余秀華當屬此類。”接受采訪時,面對“野蠻生長”的評價,余秀華的回答是一貫的反問:
“你覺得我野蠻嗎?”
“不是你,是說你詩中的力量。”
“這野蠻得還不夠,還要更野蠻一點才好。”余秀華如是說。她不喜歡別人給她的詩歌定性,“什么風格?亂風!亂格!一個人的風格固定了并不好啊,詩歌不是打算寫什么就寫什么的,而是當時想寫什么就寫什么,計劃寫詩的那是扯淡、騙人的!”
一個女人躺下來就成了大地
她在很多詩作中描繪過愛情、女人和鄉(xiāng)村的關系,那是“一棵稗子提心吊膽的春天”,那是被風吹起的高高的裙擺,“像一朵年華,隨時傾塌”。余秀華說,寫詩歌的這十年自己老得特別快,因為消耗心神,必須自己把自己逼得生不如死、死去活來。“這是性格問題,性格決定了你要寫詩,如果不寫詩也許還會年輕一點。”但被問到寫詩是否是件痛苦的事時,她立刻斬釘截鐵:“生活讓人痛苦,詩歌怎么會讓人痛苦?詩歌是讓痛苦減輕的方法,它不會讓你痛苦,只會讓你幸福和開心。”正如她在《搖搖晃晃的人間》里寫道:“即使我被這個社會污染的沒有一處干凈的地方,而回到詩歌,我又干凈起來。詩歌一直在清潔我,悲憫我。”“而詩歌是什么呢…不過是當心靈發(fā)出呼喚的時候,它以赤子的姿勢到來,不過是一個人搖搖晃晃地在搖搖晃晃的人間走動的時候,它充當了一根拐杖。” 新詩集《月光落在左手上》的封面很別致,一個女人枕著自己的雙臂仰臥向天空,她的身軀延綿成山脈、田野。簡單的白描線條勾勒出了三個內(nèi)容:鄉(xiāng)村、女人、月亮,這恰是她詩歌中包含最多的意向。余秀華喜歡這樣的設計,“一個女人躺下來就成了大地。”
朋友建議博客發(fā)標準答案 我真的沒東西給你們挖了
詩歌充當了余秀華的拐杖,也把她的生活帶入風口浪尖,1月中旬開始,余秀華家的小院子里擠滿了來自全國各地的記者,有的只是簡短的采訪發(fā)稿,有的則要跟上她幾天,而隨著時間的發(fā)酵,她接受各種訪談的回答越來越簡短。一家媒體曾發(fā)表過這樣的評論:去年夏天,劉年眼里的余秀華,內(nèi)心沒有高墻、銅鎖和狗,甚至連一道籬笆都沒有,你可以輕易地就走進去,然后,可以放心大膽聊她的腦癱,聊她的丈夫和孩子,聊她的愛情觀,聊她的被打。可是,如今,許多人感受到了余秀華內(nèi)心的墻。
這道高墻是如何筑起的,余秀華很坦率:“開始的時候新鮮感多一點,慢慢的新鮮感就沒有了,記者問的問題都是差不多的。這也不能怪人家,我一個人就那么多東西,挖不出來更多的了嘛。”她語氣里滿是無奈:“我真的沒有東西給你們挖了。”
在這種疲于應付各路人馬同樣問題的狀況下,有人就給余秀華出主意,你把所有常被問的問題寫一個標準答案,公布到博客上,誰要再來采訪你這些就讓他們?nèi)ゲ┛蜕铣5嘈闳A最終沒有這樣做,“貼出來也沒有用啊,我估計你們這些記者是非要實地采訪的,就算一個問題搞成兩三個答案的選擇題給你去選,人家還是要來,問你為什么是選這個答案而不是選那個。”既然已經(jīng)很煩了為什么不拒絕采訪?余秀華想了想:“人家千里迢迢地來了,哪怕不是記者也是朋友嘛,把別人趕走總不好。”于是,余秀華依然在各種場合,一遍遍回答著同樣的問題,她在等這場熱潮過去,“愛怎么折騰就怎么折騰,折騰得沒精神了就不會來了。”
網(wǎng)絡時代,別人是大魚 我只是一只小蝦米
如今,余秀華的名字已經(jīng)伴隨著各種標簽橫行網(wǎng)絡,而她也再不能享受“小人物的自由”了。她還是會上博客,但從來不回復評論也很少留言,“只是看,學習別人的東西就好了,認真地看就是對別人最大的尊重。”余秀華說自己壓力很大,“以前我什么都寫,可以吵架罵別人狗日的,現(xiàn)在不能那么干了。”當所有媒體都在問她寫過最滿意的詩是哪一首的時候,她的心思卻在后面的詩作上,“我希望下一部能寫得好一點,不要讓大家對我失望才好。” 2009年8月,余秀華用自己的真名開通了博客,她在第一篇博文里面寫道:“用了自己的名字做了博客的名字,呵呵,反正是個小小人物,活了半輩子了,實不指望這幾個字的組合能夠大富大貴,大紅大紫,寫出來免得自己忘了自己姓什名誰。而且這三個字像一個灰頭灰臉的土雞,不會擔心被炒作,惹一身火灰!……這就是小人物的自由,像一只小屁蟲,想橫著趴就橫著趴,想豎著就豎著。也可以像一棵狗尾巴草,向左歪可以,向右歪也可以。”
在橫店村,余秀華是接觸網(wǎng)絡和新媒體比較多的一批人,她能熟練的發(fā)博客、逛論壇、聊QQ。對別人贊許她的電腦技術,余秀華不以為然:“現(xiàn)在好多農(nóng)民家里都有電腦好不好,上個電腦寫個博客有什么好厲害的,真是少見多怪。” 她親近網(wǎng)絡,認為生活在網(wǎng)絡時代是幸福的,“用電腦比手寫方便多了。”同時又恐懼著網(wǎng)絡,“當在網(wǎng)絡時代,魚龍混雜,你自己也是一條小魚而已,大水怎么流,誰知道呢。”再次提到這個問題,余秀華擺擺手:
“把自己比作小魚還比大了,我是一只小蝦米才對,別人是大魚,我是蝦米。不安也會有,希望這股熱潮快點過去也會有,但別人怎么做我沒有能力改變,只能順其自然。”
這場喧囂被余秀華看作是一場人生的經(jīng)歷,也許如她詩作所寫:
我身體里也有一列火車
但是,我從不示人。與有沒有秘密無關
月亮圓一百次也不能打動我。月亮引起的笛鳴
被我捂著
但是有人上車,有人下去,有人從窗戶里丟果皮和手帕
有人說這是與春天相關的事物
我身體里的火車,油漆已經(jīng)斑駁
它不慌不忙,允許醉鬼、乞丐,賣藝的,或什么領袖
上上下下
我身體里的火車從來不會錯軌
所以允許大雪,風暴,泥石流,和荒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