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文物保護遇上項目開發，究竟是文物保護重要，還是項目開發重要?答案是明確的：文物保護重要。

　　國家早有明文規定文物保護具有優先原則。但有些地方為了實現經濟、社會的快速發展，在很大程度上忽視了文化建設。尤其面對當地文物古跡的發掘、保護時，往往呈現出粗魯、漠然的態度。文物保護常常被要求讓步項目開發。

　　2015年，由全國重點文物保護單位浙江省紹興市“將臺山”越國貴族墓群引發的官民糾紛引發媒體關注。一場由文物保護帶來的訴訟，考驗著地方政府在依法治國進程中，先保護文物還是先開發項目的法治選擇。

　　施工地塊“觸及”國家重點保護文物

　　據媒體報道，2013年12月，紹興市柯橋區宏洲置業發展有限公司(以下簡稱宏洲公司)以7687萬元的拍下“四豐2號地塊”。2014年12月26日，就在宏洲公司剛剛施工不久后，卻收到紹興市柯橋區文化廣電新聞出版局下發的一份責令改正通知書。這時，宏洲公司才發現所拍得的地塊的施工竟然觸及了國家重點文物保護單位越國貴族墓群，按照文物保護相關規定無法繼續開發。

　　采訪中，宏洲公司工作人員表示從不知道這里還有一個越國貴族墓群，作為出讓方的紹興市國土資源局柯橋區分局亦承認確實沒有告知宏洲公司這一情況，并稱未告知的理由是“和開發建設無關”。

　　在拍得土地后，宏洲公司立即向紹興市國土局柯橋區分局及平水鎮政府申請平整土地，卻被告知四豐2號地塊在施工前，要進行考古勘測，時間約為半年時間，紹興市國土局柯橋區分局及平水鎮政府承諾宏洲公司土地出讓金分2次繳納，待考古勘測結束后，宏洲公司繳納剩余出讓金后便可開始著手辦理土地證。

　　宏洲公司工作人員說，辦理土地證時，他們發現紹興市國土局柯橋區分局給的一堆資料里夾著一份他們從來都沒見過的《考古發掘協議書》，協議簽訂時間是2014年1月20日。協議書是紹興縣（現更名為柯橋區）平水副城建設投資開發有限公司與浙江省文物考古研究所簽訂的，協議書約定由浙江省文物考古研究所對紹興縣平水副城四豐2號地塊范圍內的古墓葬進行考古挖掘，考古經費40萬元由紹興縣平水副城建設投資開發有限公司承擔，以供浙江省文物考古研究所包干使用。

　　“拿到這份協議書后，經過多方了解，我們才得知四豐2號地塊內并不是進行考古勘測，而是將出讓地塊內的古墓葬挖掘搬走，可以肯定的是，紹興市國土資源局柯橋區分局及平水鎮政府是知道四豐2號地塊內有古墓葬的，而且當時共清理出戰國至宋代墓葬數十余座，出土青銅器、鐵器、玉器、陶器和青瓷器等各類文物，這些網上都可以查到。他們就是擔心我們施工挖到這些古墓葬后項目無法繼續，用考古勘測的幌子欺騙我們，直到他們挖走古墓葬，才將土地交給我們。”宏洲公司的工作人員表示。

　　究竟是誰在破壞全國重點文物單位?

　　取得土地后，宏洲公司即委托設計院按規劃條件書要求設計方案和圖紙。2014年5月22日設計方案通過規劃部門的專家評審后，即委托進行了地質勘探，和地質災害危險性評估，評估顯示，山地高差大，落差大的地方達30米，需進行山體邊坡支護，放坡范圍1:1.5，否則無法保證項目施工和住戶的生命財產安全。宏洲公司提出，邊坡支護屬于紅線外，公司無權動用征地紅線外的土地，也無義務來做邊坡支護設計施工，如若政府提供土地和資金，公司也可以協助完成邊坡支護。

　　紹興市國土局柯橋分局對宏洲公司提出的問題不予理睬，規劃也推諉并壓著宏洲公司提交的規劃設計方案不批，宏洲公司多次致函國土、規劃、平水鎮政府，要求協調解決和加快規劃方案審批，無一家回復。2014年8月11日召開國土規劃聯席會議，會議已同意上報方案，但因邊坡支護用地和費用問題遲遲不予蓋章確認。最后，宏洲公司無奈，找平水鎮政府協商，雙方根據國土規劃聯席會議精神，于2014年9月2日達成《備忘錄》，《備忘錄》載明：由鎮政府在征地線外征用15米專門用于地質災害治理，土地權仍屬平水鎮政府，政策處置由鎮政府負責，支護方案設計和治理費用由公司承擔。宏洲公司同意承擔邊坡支護費用后，規劃部門最終確認了宏洲公司的設計方案。

　　15米邊坡放坡作業開始前，宏洲公司通知鎮政府，鎮里安排規劃部門前來測量定位，劃定了15米作業范圍。

　　就在施工不久后的2014年12月26日，紹興市柯橋區文化廣電新聞出版局對宏洲公司下達責令改正通知書，稱宏洲公司挖土作業已損壞越國貴族墓本體，要求立即停工。當日下午，平水國土所也下達了停工通知，稱宏洲公司擅自違法開采。

　　“這怎么又成了我們擅自違法開采，支護方案設計是他們審批的，本不該是我們承擔的治理費，他們壓著我們的規劃設計方案不批做要挾，要求我們承擔，可為了讓項目順利進行，我們認了。但是按照他們審批的方案支護，反而成了我們在破壞文物?紹興市國土局柯橋區分局在出讓該地塊時，未經文物部門審批同意，刻意隱瞞該地塊不僅與國保文物將臺山越國貴族墓相鄰且與保護范圍和建控地帶存在重合的行為，嚴重違反《文物保護法規》及地方相關規定，才是致使國保文物遭受破壞的根源。”宏洲公司工作人員說。

　　柯橋國土部門不知道國務院文件?

　　宏洲公司工作人員告訴記者，2014年12月26日停工后，平水鎮政府和紹興市國土局柯橋分局卻分別于2015年1月6日和5月28日下達通知催促我們加緊開發施工、開工建設，否則就追究我們的違約責任。

　　宏洲公司表示不會開工。因為一旦開工，勢必要承擔破壞國家重點文物的責任，這個責任誰也擔不起。“文物是國家的，誰也無權破壞，作為地方政府部門，紹興市國土局柯橋區分局和平水鎮政府更應該依法保護，而不是僅僅為了地方自身的利益置國家重點文物于不顧。”

　　一邊是地方為了實現經濟的快速發展將與文物保護區部分重疊的土地出讓給開發商，一邊是開發商按照支護規劃方案施工觸碰文物保護區被迫停工;一邊是文物部門下文要求停止施工，一邊是政府部門下文要求繼續恢復施工。不知道在地方政府的眼里，項目開發和文物保護哪個重要?

　　2016年9月21日，柯橋區國土分局土地利用科俞科長告訴記者，所出讓的土地，不存在與古墓群重疊的情況，我們是按平水鎮規劃所提供的規劃圖來規劃建設用地的，規劃所的紅線圖沒有標注有國家重點文物保護單位，柯橋區文保所也沒有告知我們附近有國家重點文物保護單位。俞科長強調說，土地出讓在前，文物保護單位的公布在后。

　　對此，柯橋區文物保護管理所所長汪永祥并不認可俞韜的說法：“國土局說他們不知道那里有國家重點文物保護單位，這是不可能的。”

　　汪永祥說，早在國土局出讓該地塊之前的2013年9、10月，當時就已告知平水鎮政府我們要對國家重點文物單位越國貴族墓群進行保護范圍及建設控制地帶的劃定。國務院在2013年3月5日就已經公布了全國重點文物保護單位名單(國發【2013】13號)。

　　保護范圍圖形狀“怪異”

　　汪永祥表示，劃定文物保護范圍首先是要求不能破壞文物原貌，所以一般情況下，古墓群保護區的劃定都是按照地貌來劃定，即沿著山腳來劃定。在劃定保護區時，我們還特意征求了一下平水鎮政府的意見，當時平水鎮政府說那塊地(四豐2號)要掛牌出讓，文物保護區要讓出來，畢竟我們也不想跟他們有什么矛盾，以后還有很多工作需要他們協調，我們就說好好好，所以最后才把西邊原本不規則的保護區畫成直線(西面以70.4米山頂為基準向西延伸100米為界)。

　　2011年1月7日，浙江省人民政府公布了第六批省級文物保護單位名單，紹興越國貴族墓群位列其中。

　　汪永祥對記者表示，越國貴族墓群申報浙江省級文物保護單位時并沒有劃定保護范圍和建設控制地帶。

　　但汪永祥這一說法遭到浙江省文物局的否定。浙江省文物局文物處工作人員趙勇在接受記者采訪時明確表示，如果沒有保護范圍和建設控制地帶劃定方案是不可能批準的。

　　浙江省文物局下發的《關于做好第六批省級文物保護單位申報推薦工作的補充通知》(浙文物函[2010]第27號)中亦明確規定：“第六批省級文物保護單位申報推薦材料應包含以下內容：一是所在地人民政府推薦報告;二是所在地人民政府關于同意申報推薦對象保護范圍和建設控制地帶劃定方案的函;……”

　　但柯橋區政府相關單位沒有給記者提供申報省級文物保護單位時的“申報推薦對象保護范圍和建設控制地帶劃定方案的函”，記者到浙江省文物局申請越國貴族墓群當時批準為省級文物保護單位的“批復材料”，浙江省文物局以記者誤寫為由未予答復。

　　記者從浙江省文物局“紹興越國貴族墓之將臺山越國貴族墓(國保)”保護范圍和建設控制地帶圖上看到，其保護范圍東、南、北三面均為曲線形狀，西面則成為了直線。建設控制地帶東、南、北三面均以保護范圍為基準向外延伸50米，唯獨和出讓地塊相鄰一側的西面，以保護范圍為基準向外延伸了5米。(如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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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據宏洲公司工作人員講，他們到浙江省文物局咨詢相關問題，一工作人員也對他們表示，西面之所以那樣劃線，是因為地方政府為了出讓那一塊的土地。這樣的表述也從文保所汪永祥那里得到了證實。

　　專家：文物保護調查清楚前地塊不能用于商業出讓

　　對于這樣一塊有爭議的地塊，宏洲公司委托律師就地塊沒有經文物部門批準已經出讓、出讓后在該地塊內發掘出2500年前的墓葬有數十座之多以及現在批準的保護范圍和建設控制地帶的圖等問題咨詢了國家文物局政策法規司副司長何戍中。

　　何戍中表示，很顯然，這個地塊與文物保護單位“紹興越國貴族墓群•將臺山越國貴族墓”存在緊密的關系，極有可能屬于這個文物點的本體部分，這些情況應當徹底調查清楚，然后依法科學劃定公布它的保護范圍和建設控制地帶，在此之前，這個地塊不能用于商業出讓，不能用于房地產開發。

　　何戍中表示，現在有建控地帶的劃定于文物保護是不利的，不符合法律對建設控制地帶劃定的基本要求，是否合理需要現場核查。通常，5米的間距，起不到建設控制的作用，這是常識。

　　據記者了解，2016年7月4日，紹興德鴻土地勘測規劃咨詢服務有限公司受浙江省紹興市中級人民法院司法鑒定委托，對涉案平水鎮四豐2號地塊的建設用地紅線、征地紅線與紹興越國貴族墓群——將臺山越國貴族墓群的保護范圍、建設控制地帶是否重合進行鑒定。鑒定結果為平水鎮四豐2號地塊的建設用地紅線、征地紅線與紹興越國貴族墓群——將臺山越國貴族墓群的保護范圍、建設控制地帶均有重合。

　　另據知情人透露，這個“四豐2號地塊”所在的地塊在2009年4月28日曾經辦過一個神秘的“土地使用證”，面積要大的多，把村民住宅都包括在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