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吹著的周六清晨，在大霧中落地青島。出站時稍猶豫了一下，打了一輛Uber。司機興高采烈地說，多虧了出租車罷工，我這還是第一次在機場不空駛回去。

　　我左顧右盼，街頭一輛出租車都沒有。十幾公里都是如此，車在青島市區呼嘯而過，絲毫未見往日擁堵。海風漫過車窗，我想起小時候來到這座城市時那股悠閑。

　　Uber司機的興奮勁支撐他講完了故事的全貌。這次持續五天的出租車罷工，到周六已是第四天，有一輛出租車冒險到車站接客時，被一群司機圍攻，雖說鬧事者被拘留，但此后再無人敢試。

　　聽說如今是一個“互聯網+”的年代，就近而言，似乎還沒有什么比“互聯網+車”對生活改變更大。爭議有，討論有，甚至禁令也曾有，但目之所及，這是一股擋不住的潮流。海風要吹過青島的大街，你開或者不開車窗，能奈它何？

　　我從未見過這樣美妙的時代，信息暢快便捷，讓每一輛車和每一條街道都在手中流動。你知道附近哪里有輛空車，知道要去的每條路是否擁堵。

　　我能理解出租車司機的心情。當年剛能在網上買火車票時，就有人擔心，許多老人和進城務工者，將更難買票。如今司機們面對飯碗的裂痕，群起反對之時，不應在智識上否認他們，而應看到，從來都是這樣，屁股決定腦袋，生存高于榮耀。為何要有個“利益相關群體”呢，就因為人家要告訴你，對這事我不是客觀、中立的呀。

　　時代大勢當然一往無前，但落后者并非永遠該被甩在身后。淘寶當然讓生活更美好，但每一個因此衰落的小商家背后，也都有家要養。鋼鐵廠當然要轉型，但不經論證或者過渡的關掉，影響的何止是數以萬計的家庭。

　　所以這里所發生的，并不是汽車問世之初，用馬跟汽車賽跑一決高下的故事。進步已然是共識，但在進步與關懷之間如何尋得那個平衡，卻是頗費思量。

　　二

　　千里之外的安徽，開專車的洪升也遭到了出租車的抵制。與青島的出租司機們不一樣的是，安徽的十幾輛出租車干脆把他的車攔了下來。沒過多久，他身上背負的副鎮長標簽，讓他走上了輿論的風口浪尖。

　　無需反轉，只需加上兩個標簽，就能讓人對他多幾分同情之理解。一個上有老下有小的單身父親，一個靠貸款治療自身病痛的中年人。如果一切屬實，那他還是一個不折不扣的清官，這對憎恨貪腐的輿論來說，無疑也是美德。

　　公務員這個群體如同圍城。外面許多人想進來，里面許多人想出來。不管進沒進來，外面許多人都以為這里面住滿了既得利益群體。這導致很多問題沒法正常討論。比如許多年前就討論給公務員加薪，然而遲遲未能成行，留到現在，問題的解決不可能一蹴而就。不妨問問你身邊的公務員每月收入幾何，相信我，那些數字基本都是真的。

　　我們對一種群體，不能只有一種態度，看見醫生就覺得除了救死扶傷的小天使就是挖空心思賺錢耽誤病情的惡魔，看見老師就覺得除了春風化雨教書育人的園丁就是挖空心思賺錢誤人子弟的惡魔。天下烏鴉是一般黑，可是顏色并非評價烏鴉的標準，正如標簽不應成為評價人的標準。畢竟，只會站在枝頭亂叫帶來壞運氣的，怎么能和把石子扔到瓶中，最終喝到水的機靈鬼比呀。

　　我們在觀察這世界時，容易陷入簡單化思維。看到網上曝出公務員上班玩游戲的照片，就覺得所有官員都在混日子。看到表哥，就以為所有當官的都腰纏萬貫。以至于看到一個需要開滴滴專車養家的公務員，竟然驚訝到讓他上了頭條。

　　我打過不計其數的專車，遇到過包工頭、廚師、記者、富一代、富二代、退休老頭、證券公司白領、剛到北京的年輕人，以及無數上班族，我猜他們中許多人都曾在上班時間開過專車，可是作為記者，我想不出如何讓這變成新聞。甚至有一次，我遇到一個用了五種方式提醒我系安全帶的司機，還用了半個小時向我解釋為啥是這五句意思相同的話，至今我都未能想到如何寫下他的故事。

　　這個副鎮長唯一的不同在于，他是公職人員，需要受到比一般人更為嚴格的監督。既然涉及到職業身份，就應該用職業的方式去解決，他所違反的《公務員法》早有明文規定。他本人也說，愿意接受組織處理。

　　我并不懷疑這個社會的善意，就在不久前，一個為孩子偷食物的媽媽能獲得所有人原諒，收到數額龐大的捐款。如今我們面對一個需要獨自養孩子的爸爸，未偷未搶，就因為身份不同，需要面對的是不知多嚴重的懲罰。

　　李光耀在自傳中分析過新加坡政府高效運轉的原因，其中很重要的一項就是遴選精英，給予等同甚至超過企業的待遇。如此，他才可以炫耀，在新加坡，天下英雄入吾彀中矣。我們不能以二元對立思維考慮公務員，在需要解決問題的時候，他們是公仆；在需要發工資的時候，他們是鐵人，無需認真吃喝。

　　如果體制內感受到的是越來越強的離心力，為國家計，我們真能承受這樣的損失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