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呂克·貝松執導的《超體》,將科幻、科技、物理、數學、哲學都雜糅在一起,準確地詮釋著這個時代的特點。看過之后才明白,影片最后將問題指向人類的最終問題,不禁讓人想起牛頓和愛因斯坦對世界的思考:“物理的盡頭是數學,數學的盡頭是哲學,哲學的盡頭是神學。”似乎窺見了人類的邊界,再加上露西最后那句話:“我,無處不在。”意味深長,就像這一切也無聲無息的影響了藝術。
多元的當代藝術發展至今,很難總結出某一種趨勢,而如果非要尋找到一種當下的流行,那就是科學技術對藝術的介入,似乎持續形成一種討論的熱點。科學里所包含的天文、物理、生命生物、醫藥、電子、機械、建筑這些知識體系,早已無所不在的充斥在藝術領域。就像我們經常在展覽里看到的VR、交互、虛擬、人工智能、混合現實、生物基因……跨媒體與跨學科的呈現,技術與倫理的探討,藝術的邊界又一次被成功突破。
吳冠中與李政道
爆發式的科技運用
1995年、1996年,吳冠中為李政道所主持的科學會議分別創作了名為《對稱乎,未必,且看柳與影》和《流光》兩幅主題畫。從那時起,一位聞名海內外的老畫家,和一位諾貝爾獲得者的物理學家,開始聯手倡導藝術與科學的結合。
他們相識于晚年,卻演繹了很多次藝術與科學交融的著名握手。二人共同完成過兩件雕塑作品,李政道的《物之道》和吳冠中的《生之欲》,它們曾左右對稱擺放在中國美術館展館大門口,科學因藝術情感的介入更富有創造性,藝術因汲取科學智慧而煥發新意。那是2001年的第一屆藝術與科學國際作品展,清華美術學院院長魯曉波在回憶那次展覽時這樣說:“很長時間在美術館都沒有那樣的盛況,當時國家領導人非常關注,我記得總書記帶隊,5位政治局常委都參觀了展覽。”沿著兩位先生的步伐,藝術與科學后來就成為了清華大學美術學院鎖定的兩大領域。
吳冠中《生之欲》
李政道《物之道》 現坐落在中國科學院高能物理研究所前
雖然有這樣的倡導,但是吳冠中在自己生前的創作中并沒有太多涉及科學與技術的成分,他在生前這樣說過:“我這把年齡再去學科學,太遲啦!但是,讓更年輕的一代藝術工作者及早補上這一課,他們的起點和進步,就會比我們高得多、快得多。”
如果吳先生能夠知道今天藝術的現狀,會很欣慰。十幾年過去了,科學與藝術的結合,尤其是當代藝術里的科技成分,突然在今天進入爆發式的運用。兩位先生倡導的觀點,也從來沒有像今天這樣受到如此廣泛的追捧。魯曉波說:“目前全球有很多熱點,而科學與藝術的融合正是熱點中的熱點。”
就拿最近我們能夠看到的大型綜合藝術展為例,9月10日,“對話達·芬奇/第四屆藝術與科學國際作品展”在新落成的清華大學藝術博物館開幕,其中展出的當代藝術家部分均與科學技術、物理、數學都息息相關。
“對話達芬奇”展覽中的最后一件作品,是日本藝術家池田亮司的《普朗克宇宙》,占據了幾十平方米展廳的一件錄像作品,鏡頭炫酷,充滿未來感和科技感。
池田亮司《普朗克宇宙》
池田亮司是藝術界與科學家合作的代表,他在與歐洲原子研究組織(CERN)的科學家們的合作中受到啟發,創作了這件作品。池田亮司的這件錄像作品《普朗克宇宙》基于量子物理和宇宙天文學的原理,在超對稱性理論指導下,以多媒體可視化的方式,呈現量子物理理論中不同的尺度和維度下的宇宙。他使用超大尺度投影藝術將建筑空間與聲音環境構建成一個完全的沉浸環境,將觀眾帶入普朗克長度視角,探索人們對于自然世界中極度微小和極度宏大的感知潛能。需要解釋的是,普朗克是德國的物理學家,因發現能量量子而對物理學的進展做出了重要貢獻,并在1918年獲得諾貝爾物理學獎,而由他得名的“普朗克長度”是如今有意義的最小可測量長度。
多年來,池田亮司的聲音藝術作品都從數學、物理的理性邏輯出發,用數學原理轉化成聲音藝術,他通過對頻率、振幅、相位的解析,將自己的聲音藝術延伸為圖形藝術以及裝置藝術。不少青年藝術家慕名達芬奇的真跡前往清華大學藝術博物館參觀,他們紛紛在參觀展覽時錄下了這件作品發朋友圈,無論對于池田亮司的作品是否真的了解,卻也代表了當下藝術家對于這類藝術作品的關注和對于科技的興趣。
《鉎命》的形態
同樣是這個展覽中,一件由清華美院信息藝術設計系與生物、生物工程技術的專家合作完成的交互藝術裝置作品《鉎命》同樣具有濃郁的科學意味。這是一件研究液態金屬的作品,利用液態金屬的奇妙性質,結合互動技術,呈現出一種“具有生命感”的新形態,在展出作品中,生活在裝置里的液態金屬像軟體動物一樣仿佛真的具又生命與自主意識,在與參與者互動時會表現出害羞、好奇、乖巧和淘氣等不同性格。“引發參與者對于究竟什么是生命的思考。”創作者這樣介紹。
媒體藝術雙年展里的“科學”板塊
當極具專業性的物理、數學、生物等科學因素介入藝術之后,同時帶來的還有一輪又一輪的學術討論,不斷追問的同時也將藝術的邊界再擴寬一點。在藝術與科學展覽開幕半個月之后,由中央美術學院主辦的北京媒體藝術雙年展集中探討“技術倫理”和“實驗空間”。 “我們力求站在全球科技藝術發展的前沿并著眼于媒體藝術在中國的普及和傳播。”中央美術學院院長范迪安說。
與池田亮司在展覽中所獲得的關注相呼應,在北京媒體藝術雙年展上,一位超級年輕的日本美女藝術家的作品引人關注,她是SPUTNIKO,畢業于英國皇家藝術學院,多以跨界科技來關注日常生活,雖然年輕,但是她的裝置與影像作品相繼在紐約MoMA與紐約新當代藝術博物館等國際美術博物館展出,她在日本甚至成為公眾偶像,也曾當選過《Vogue》日本2013年“年度女性”之一。
SPUTNIKO的創作多專注于創作科技與流行文化題材的機械、機器人、音樂與影像作品,這次展覽中展出的《姻緣紅線》是與日本農業生物資源研究所合作完成的,給蠶蛹加入制造催產素(催生“愛”的荷爾蒙)的基因和紅色熒光珊瑚的基因,讓經基因改造的蠶吐出神話中的“姻緣紅線”,她介紹,這件作品的靈感來源于一個傳說,是東亞天神會用隱形的紅繩系上會注定在一起的人。在策展人看來在解讀這件作品時同樣將這件作品置于科學的討論范疇:“從伽利略認定地球圍繞太陽公轉到達爾文的進化論,科學一直在挑戰并消解神話世界。在不久的將來,科學是否會再造神話呢?”
在北京媒體雙年展的“科學”這一板塊之下,田曉磊的藝術態度預示著未來藝術的發展,他的作品以科技、雜交、機械、本體為關鍵詞,這些似乎也成為當下文化潮流的新浪潮。在媒體雙年展上,他的作品“角落”、“創造”,更是將探討的話題直接指向人類與科技的關系。藝術家創造了一個人機結合體的后人類的形象,用MV的形式展現了他的世界。想讓現有的文化、科技、身體,充分交媾,誕生藝術家們想象的未來結構。
沃爾夫德與沃迪斯科共同創作的作品“發話筒”,是一個可穿戴的設備,參觀者可以把它戴在嘴部,內置的手機屏幕上是一個嘴部視頻。藝術家就是想給任何人一個提問關于存在、倫理、價值相關的終極問題,“對所有人來說,這些問題難以回答,甚至沒有答案,但是我們一定要問,雖然我們不知道如何問,問什么,或者害怕問。“發話筒”試圖使移民、難民、外國工人以及任何流離失所的人在公共空間中無視掉其語言障礙和文化差異,這是一個跨文化的交際武器,也是對潛在創傷的愈合援助。
展覽的策展人之一,中央美院設計學院副院長靳軍說:“科學和藝術本就是殊途同歸的,也是我們追求并生存的方向。我們試圖用技術去呈現藝術的同時也在試圖表現技術的問題。”
但毋庸置疑的是,在此類大型綜合藝術展上,那些關于科學與藝術結合的還不錯,又吸引了觀者眼球的作品,多以國外藝術家作品為主。這直接指向的是國內科學與藝術兩個領域的交叉問題,以及國內在藝術教育中對科技層面的現實。
X工作室
科技與藝術,談到這樣的話題時,或許我們還能夠數出不多的幾位藝術家,但是談及這一學科的教學,卻是寥寥無幾,清華美院的信息藝術設計系或許能拿來一說。基于吳冠中先生和李政道先生早年的倡導,同時也擁有清華大學理工大學的優勢,藝術與科學已經在清華大學形成了一個相對成熟的學科,主要以魯曉波負責的“藝術與科學研究中心”和徐迎慶負責的“信息藝術設計系”,尤其是這個系科之下的X工作室,已經成為藝術與科學碰撞的巨大實驗基地,藝術與科學,似乎從X中就能看出無限可能性。
作為清華大學美術學院信息藝術設計系的系主任,徐迎慶在X工作室首先給雅昌藝術網記者講了一個讓他感觸頗深的故事:“前段時間我們去了日內瓦的歐洲核子研究中心,是世界上最大型的粒子物理學實驗室,它通常被簡稱為CERN。這個中心專門有一個部門就是接待藝術家,讓世界知名的藝術家都到那里去參觀他們的實驗室,看他們的設計稿,去做各種各樣的藝術創作,在那里,他們的很多內容都是公開的。在他們看來,科學有時候需要藝術家的天馬行空,藝術家的創作則需要科學或者物理的理論與技術支撐。”
大學是數學出身,徐迎慶在進入清華美院之前的工作主要以工科為主,他得第一份工作就是計算機編程,用有限元分析方法來分析大型車輛的結構強度等,并開發微機版的有限元分析軟件系統;1999年,他進入微軟中國研究院(2001年11月更名為微軟亞洲研究院),潛心于計算機圖形學、計算機視覺和人機交互研究,并取得令人矚目的成就。他曾主持微軟亞洲研究院的人臉卡通自動生成技術研究,該項技術綜合計算機視覺、人工智能、計算機圖形學、認知科學、藝術設計等交叉領域知識,被評為微軟亞洲研究院十周年最重要的研究成果之一。2011年,他來到清華美院,正式從一位科研人員轉型為介入藝術與科學的教學工作,在他看來,這一學科面臨著很多挑戰,甚至包括“接受與不接受”的問題。
徐迎慶并不贊同將藝術與科學分開探討,他認為藝術與科學本來就是一回事兒。在他所帶的教師和學生的團隊里,他們大多來源于不同于美院學生的教育背景。他在工作室隨便指了幾個人介紹:他本科是北大物理系,研究生在我們這里讀的;李老師是本科物理系、碩士電子系,博士是東京大學工程計算機系,博士后則主攻機器人。師丹青老師本科是中央美院、碩士博士則讀的設計。
“教學中,我們鼓勵的是團隊的重要性,藝術與科學結合起來,很少有人能夠獨打天下。”徐迎慶坦言,這一學科既有藝術家的思維,又要進行深入嚴謹的科學研究,所以在教學角度講,學生需要掌握部分科學專業的知識,例如需要學習編程、硬件控制等,信息藝術設計系在成立之初便以“信息、媒介、交流”作為核心構成了專業教學的基礎框架。他說,從學校層面來講,更加鼓勵交叉學科,也鼓勵不同學科的人在一起工作,后來開始在“藝術與科學”交叉領域針對非藝術類本科生展開教學。
就如以上提到的作品《鉎命》,就是團隊在一起工作的成果,作品在作者一欄顯示了盧秋宇、王莉媛、米海鵬、師丹青、梁杰、江美佳、郭嘉婧、謝琛睿、盛磊、袁博、劉靜十一個名字,這件作品也代表清華美院參加了本年度的奧地利林茨藝術節
在當代藝術創作本身之外,徐迎慶與他的團隊所研究的課題還集中于沉浸感知與設計、實體認知與交互、文化遺產數字化等。內容和項目涉及了我們熟知的AR、VR技術,還包括敦煌數字化保護虛擬展示平臺展示、古樸自然的敦煌飛天舞蹈動畫、《希望的田野》米蘭世博會中國館多媒體裝置、《韓熙載夜宴圖》互動影像裝置等師生作品等。
敦煌壁畫數字化復原(合作者:魏文、韓奕、付心儀等)
數字故宮展廳概念設計,信息藝術設計系團隊設計(師丹青、徐迎慶、王之綱、米海鵬、史清源、馮爽妮等)
當下國內,對于藝術與科學這樣新興的學科,X工作室算是極少數的案例之一,這也是清華大學美術學院繼續堅持的路,就如魯曉波所說:“任何一個技術創新活躍的時代,無一例外都伴隨著人文創新的引導,所以我們今天為什么強調科學與藝術,我們不是說科學能夠決定一切,我覺得人文、社會科學和科學聯手,那才是人類走向和諧永續的必經之路。文化與科技的互動推動人類創新和文明成果的發展,文化影響科技的發展與傳播,影響創新的進程,但是反過來,科技的發展和創新成果也推動著文化、藝術的進步。
后記:記得剛剛上任的實驗藝術學院院長邱志杰也在此前接受雅昌藝術網采訪時談到過,在原有的實驗藝術和社會藝術的核心之外,他們在接下來的規劃里會迎來新的“科技藝術”,在邱志杰看來,媒體藝術這個詞已經限制了中國藝術的發展,必須拓展到科技藝術,藝術在科技領域的可能性遠比媒體要廣闊得多。
即便關于藝術邊界和倫理危機的討論不絕于耳,但這經成為一種當代藝術里無法回避的現實。如果說我們以往談到的“新媒體藝術”的技術問題,藝術家還能夠自己摸索、學習,或者能夠容易邀請到技術團隊的話,那如今藝術家所面臨的科學理論問題或許就并不那么容易解決了,這也是國內藝術家創作、藝術學院學科設立和教學方面遇到的最大阻礙。雅昌藝術網將會在接下來的篇章里繼續針對媒體藝術進行深入探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