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諾貝爾文學獎獲獎者、土耳其小說家奧爾罕·帕慕克(Orhan Pamuk)上周參加了在米蘭召開的國際博物館協會會議(International Council of Museums (ICOM) conference)并進行了發言。
帕慕克于2008年出版了長篇小說《純真博物館》(Museum of Innocence),小說描繪一個出身富庶的伊斯坦布爾小伙愛上了一個貧寒的遠親,當他的愛未能得到回饋時,他便開始收集心愛的人觸碰過的每一件物什聊以慰藉:明信片、相片、火柴、鹽瓶、鑰匙、連衣裙、交卷、玩具、夭折戀情的紀念物……這些生活中的尋常物件最終組成了純真博物館。2012年,與小說同名的博物館在土耳其伊斯坦布爾開館,也成為全世界的書迷和感性人士熱衷于尋訪的圣地。
在7月3日至9日于米蘭舉行的會議上,針對博物館目前宏大的面貌,帕慕克在發言中強調,未來我們更需要“關注人性的、小而經濟的博物館”。以下是他的發言全文:
帕慕克在純真博物館
所有博物館都是人類的瑰寶,但我反對將現有的重要而宏大的博物館作為未來博物館的范本。博物館應該探尋并面向更廣泛的群體,特別是那些非西方國家發展中的經濟體里面正在涌現出來的新的現代人。亞洲博物館正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發展,而我以下提出的宣言也是特別針對它們而闡發的。
擁有國家資助的博物館,自然地需要承擔起代表一個國家面貌的職責,對于博物館而言,這既不單純也未必是好事。以下是我對新型博物館的一些建議,其中一些反思可謂刻不容緩。
盧浮宮(Louvre)和冬宮(Hermitage)這些大型的國家博物館以游覽機構的形式將皇家宮殿開放給大眾。這些機構時至今日依然是國家的象征,展現了一個國家的敘事和正統的歷史,卻甚少關注作為個體的歷史。這樣的情形令人感到遺憾,畢竟個體的歷史能夠更好反映人性的深度。
我的第二個反思是,從宮殿向國家級博物館的轉變,從史詩向小說的過渡,這兩種變化具有異曲同工之處。史詩正如宮殿,它講述著君王的豐功偉績。國家級博物館應該更接近小說,但事實上并非如此。
第三,我們已經不需要更多的建立宏觀歷史敘事的博物館了,這些博物館往往試圖將我們的社會和社區以派別、國家、地域為敘事脈絡。我們都知道,日常和平凡的故事更加豐富、更人性,也更有趣味。
印度藝術家戴雅妮塔·辛格(Dayanita Singh)隨身攜帶的攝影博物館
第四,中國、印度、墨西哥、伊朗和土耳其的歷史和文化如此豐富,我們需要將這些豐富性展現出來,這并不是一件困難的事情。真正的挑戰是如何通過博物館來講述生活在這些地方的個人的故事,展現出其中的智慧、力量和深度。
第五,衡量一個博物館是否成功的標準不應該是它是否能夠代表一個地區、國家、社會或是一段特定歷史。更要看它是否能夠展現個體的人性。我們必須以這樣的標準來衡量博物館。
第六,當務之急是讓博物館變得更小,更關注個體,更加經濟。這也是博物館能夠以人性尺度講述故事的唯一方式。宏大的博物館會讓我們忘記自身個體人性,接受群體的共性。因此,西方世界之外有太多人對于博物館依然心生恐懼。這也是博物館總是和國家政府關系密切的原因。
第七,無論是現在還是將來,博物館的職責都不應是代表某個國家或地區,而是重現個體人性的世界,是這些曾遭受數百年暴政壓迫的人類所處的世界。
紐約移民公寓博物館(Tenement Museum)
第八,長期被運往各大博物館的資源應該被重新配置到講述個體故事的小型博物館中。這些資源也應該被用于支持和鼓勵更多人將自己的小房子和小故事轉化為具有敘事性的空間。
第九,如果物件依然處在它們原本的地方,并未離開其熟悉的街道和環境,它們就可以獨立地講述自己的故事。我們需要謙遜的博物館,充分尊重周邊的街道、房屋和商店,并將整體環境納入到它本身的敘事瞬間當中。
總之,博物館的未來始于家中。如今的情況顯而易見:我們習慣于史詩巨著,但我們更需要小說。對于博物館而言,我們習慣于再現歷史,但我們更需要表達內心。我們習慣于樹立豐碑,但我們更需要的是家常的居所。
在博物館中,我們擁有歷史,但我們更需要故事。在博物館中,我們擁有家國敘事,但我們更應該關注人性。在博物館中,我們擁有集體和部分,但我們更需要個體。我們擁有宏大的鋪張的博物館,也許還會擁有更多,特別是在亞洲地區,政府會提供很多資金來支持這類博物館的興建。但我們更需要關注人性的、小而經濟的博物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