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這是一堂特殊的美育課——藝術的分貝:武漢美術館聽障人群美育體驗課,它由武漢市第一聾啞學校、武漢市第二聾啞學校70名聾啞孩子組成,他們聽不見,也說不出話。“無聲合唱團”發起人之一、藝術家李博專程來到武漢,用獨特的教學方法,在極短的時間里,教會這群聽障孩子用藝術發聲。一聲“砰”的撞擊,李博敲響了中國大鼓,引導孩子們感知聲帶、喉頭等身體部位發出的振動頻率。受到鼓舞的孩子們逐漸打開心扉,鼓起勇氣、張開嘴巴,李博一手劃到高處,聲音也攀登至高點,“啊——”,錯落又高亢的歌聲響徹整個大廳,孩子們臉上寫滿了興奮和感動。短短不到1分鐘的歌唱,令人驚艷、震撼。
幾天前,李博受邀走進武漢美術館(琴臺館),與武漢市第一聾啞學校、第二聾啞學校的師生展開了這次特別的分享活動。正在展出的《洄——第八屆繁星計劃青年藝術家研究展》中,李博創作的藝術作品《無聲合唱團》,用繪畫、視頻等藝術形式,再現了“無聲合唱團”十年來的成長歷程。
藝術的分貝:武漢美術館聽障人群美育體驗課活動現場
在活動現場,李博講述了“無聲合唱團”的成長故事。2014年采風時,藝術家李博和音樂人張詠偶然來到廣西壯族自治區百色市凌云縣特殊學校,和大山深處14名聽障孩子組成“無聲合唱團”,用5年時間訓練他們發聲,并教會他們合唱,唱到了享有“中國音樂圣殿”之稱的北京音樂廳舞臺,登上央視的舞臺。他們克服無法想象的困難,打開了山區聾啞孩子通向外面世界的大門,打通了“無聲世界”與“有聲世界”的壁壘,傳遞愛與平等的生命贊歌。
分享環節結束后,李博和手語老師李慧、音樂療愈師宋曉玲帶領武漢市第一聾啞學校、第二聾啞學校的孩子們,進行了一次音樂療愈體驗。武漢美術館宣教部主任吳迪介紹說,“藝術的分貝:武漢美術館聽障人群美育體驗課”是武漢美術館針對聽障人群開展的美育項目,通過用個性化、多樣化的藝術美育課程,激發聽障人群的想象力和創造性思維,讓他們感受藝術,親近藝術,參與藝術。
藝術家李博(右)和手語老師李慧(左)分享“無聲合唱團”的故事
“無聲合唱團”的故事因媒體的報道為大眾所知。10年里,世界快速迭代。10年了,“走出大山”“唱響北京音樂廳”,早已紅遍網絡的孩子們,生活有變化嗎?歌唱給孩子們的命運帶來了什么?如果從出生開始就活在無聲的世界里,歌唱意味著什么?如果沒有了聲音,音樂還意味著什么?在活動進行過程中,李博接受了長江云新聞記者的采訪,講述了此次在武漢首展的藝術作品《無聲合唱團》,以及“無聲合唱團”背后不為人知的故事。
將出版多語種繪本,繪畫作品在武漢首展
這組《無聲合唱團》的作品是什么時候開始創作的?
這一批作品是我在這三年做的。這些畫都是繪本的內容,是為今年11月即將發行的繪本《無聲合唱》創作的,每一幅幾乎都是獨立的作品,都有自己的觀念在里面。創作時,我很糾結,希望孩子們又能看懂,又能咀嚼出更多的東西。我反復在孩子和大人之間尋找界限,為此看了700多本繪本。繪本講述的是“無聲合唱團”怎么做起來的,到北京音樂廳演出完了,他們再回去這一段的過程,包括一些我們和孩子之間的感受。除了中文版繪本,年底還會出英文版。因為,這個合唱團就是跨越了文明,跨越國界的。
這組藝術作品是在武漢第一次面向公眾亮相嗎?
沒錯。我剛做完,策展人杜曦云老師就邀請“無聲合唱團”來做展覽。雖然這些畫是我畫的,但都屬于“無聲合唱團”,所以這次展覽都用的“無聲合唱團”的名字。
《無聲合唱團》正在武漢美術館琴臺館展出
在武漢美術館琴臺館展出的“無聲合唱團”這組作品中,您印象特別深的作品是哪件,可以解讀一下嗎?
畫了11支話筒的這一幅,講什么是“無聲合唱團”。畫面背景用的藍是用中國最好的礦物顏料石青做的,這些顏料都是自己磨的、做的,話筒上的金色是純金做成顏料畫的。這些畫中,話筒里的月亮代表自然,骷髏代表生命的開始和終結,星星代表國家,王冠象征著權力,心象征著愛,鉆石象征著金錢。第七個,畫的是孩子最早拒絕我們的手勢,一切都說不的手勢。為什么我畫了這么多圖案,因為在“無聲合唱團”來說,每個人的想法都是平等的,是包容一切的。
您個人最喜歡這組作品中的哪一幅?
九張嘴那一套我個人最喜歡。那是“無聲合唱團”9個孩子的嘴唇,畫面是我用繩子編出來的。這9個孩子,我們相互陪伴了好長時間,就跟我們自己的孩子一樣。
李博取材無聲合唱團9個孩子的嘴唇創作的藝術作品
正在準備登上世界舞臺,合唱團最困難的是經費問題
2018年在北京音樂廳演出之后,“無聲合唱團”引起了非常大的社會反響,但這五年,似乎很少出現在公眾的面前。現在,孩子們怎么樣了?
最早的合唱團,最小的孩子快6歲,最大的十幾歲。現在大的20多歲,有4個孩子考上大學。還有一個是大專,現在專升本。還有一個孩子在裝修隊,半年能掙6萬塊錢。還有一對合唱團的孩子到了適婚年齡,要結婚了。我們合唱團現在換了一所學校。我們跟著這些孩子走,孩子升學了,我們就走了。他們現在升到了高中和職高,我們就再找些新的孩子。合唱團你想來就來,想走就走,我們不會要求什么的。
合唱團現在人數有變化嗎?
現在有20人。來回來去變,最早是9個,然后11個、14個,然后到20人。現在合唱團的孩子全部來自廣西桂林市聾啞學校(8個瑤族,6個壯族,6個漢族)。
李博和張詠帶著“無聲合唱團”的孩子們進行日常訓練
“無聲合唱團”的孩子們是怎么訓練的?
現在,我們的訓練體系已經非常成熟了。我們的合唱團也是一點點地開始訓練,比如用壓舌棒糾正孩子的發聲,讓孩子感受呼吸,對著鏡子看自己張開嘴,體會是什么感覺。有時候大家互相摸著喉嚨,去感知共振。我們會由易到難,一點點讓大家感知到節奏,然后那個時候就能感知到,時間是怎么被這些節奏分割的。感受時間的流動,它完全是和聽的節奏沒有關系了,這個在我們來看是聲音的另一個維度。
孩子們演唱的音樂是怎么創作出來的?
根據孩子自身的情況去編的,孩子只要開心,他愿意表達自己就行了,剩下的事兒就是我們做音樂的來處理。我覺得唱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狀態,真實是最重要的。其實,我們就是陪伴這些孩子,我覺得這是最重要的。
2018年“無聲合唱團”在北京音樂廳演出
“無聲合唱團”伴奏用到了一些中國傳統樂器,是刻意選的嗎?
我們用到的樂器有洞簫、滑板吉他、木吉他、銅鑼、蘆笙、中國大鼓,還有我跟我搭檔張詠發明的一個樂器,把古琴和貝斯做到了一起。我們拒絕了很多西洋樂器,除了兩種吉他,剩下全是傳統中國傳統樂器,整個氣勢特別恢宏。前兩首曲子是用中國的南音這套系統去編的,中國傳統的這些樂器和這些孩子非常像,他們雖然在很多音里繞來繞去的,但非常好聽。
后續有什么計劃、規劃嗎?
這兩年,我們一直和孩子們一起創作和訓練,去挖掘他們更好的東西。現在,在準備后年悉尼歌劇院的演出,會做一個小時的表演,包括現代舞,還有打擊樂的一套新東西,還是去表現這些孩子自己的世界。明年,合唱團的紀錄片就要上院線了。我們也會開辦無聲的工作坊,我們希望創辦很多共融空間,讓不同的群體,視障還有別的群體和普通人一起來共創。
現在對你們來說遇到的困難是什么?
現在的困難說實話就是錢的問題。這個項目比較特殊,基金會非常支持,已經做到他們能力范圍的極限了,我們有的經費也得自己來。做這么一個項目,真的非常復雜。我們希望這個事長久下去,我現在一年有8個月在廣西,4個月回北京,畫畫和做合唱團。
“無聲合唱團”的孩子們
無聲的共振,用藝術溝通世界
“無聲合唱團”帶領的音樂,最終想表達的是什么呢?
表達他們自己就行了。對我們來說,第一是配合他們,第二希望在配合他們過程當中,用音樂給兩個世界之間去翻譯。
歌唱給孩子們的命運帶來什么,有沒有帶來什么變化?
“無聲合唱團”的報道,有兩個多到三個億的點擊量。特別欣慰的是,我們這些孩子都已經像小明星一樣了,但他們回到學校仍以一個普通的心態,過著正常的生活。我們一直在思考合唱團的意義是什么。其實,是這些孩子在幫助我們,這些孩子是在連接有聲和無聲這個世界,用他們的聲音,用藝術,就像一個橋梁一樣去鏈接。
這10年對您來說改變最大的是什么?
改變最大的第一是心態,第二是看待世界的方式,然后才是我對藝術的理解。以前,我是個外在特別躁的一個人,現在內心很躁,外在不躁了,心態更平穩了。這些孩子給了我們看待聲音的另一個維度,我們以前對音樂的理解都變了。在做合唱團當中,我才真正感受到藝術最初是干什么的。藝術是去溝通,現在是用它溝通平行的世界,或者不可能溝通的世界,其實這就是藝術的用處。
很多人覺得“無聲合唱團”是一個公益項目,為什么你們一直強調這是一個藝術項目?
我們一直做的是一個藝術項目,但很多人說我們做的是公益項目,我覺得公益項目不準確。別人都覺得,是我們在幫助這些孩子,其實并不是。我們在和孩子們交流的過程當中,我們也收獲了很多。我搭檔張詠說,碰上這些孩子其實是我們的幸運。我們不是做合唱團,是希望深山里的孩子能有更多選擇的權利,走出去看見外面的世界,去追求自己想要的東西,只要敢想是一定可以做到的,也希望合唱團可以讓很多我們這樣的普通人去感受到那種力量。
您覺得“無聲合唱團”對普通人來說,它的意義是什么?
音樂本身給到普通人的觸動,還有這些孩子的狀態給到普通人的一個力量,這種力量沒法用語言去表達。這些孩子的聲音這么好,你無法去形容它是什么,但就是能擊穿心靈,這就是藝術最高的境界,但恰恰是我們很多普通人沒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