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近年來,國學有回暖且升溫的趨勢。這是好事,說明中國人,尤其是書畫界越來越重視本土學問。不過,這其中需要分辨。某種程度上說,書畫界所謂的“國學”,更多還是一種口號和標榜。原因是書畫本是傳統文化中的一部分,而國學又是傳統之學問,于是,書畫某種程度上便和國學畫上了等號。
書法、繪畫與國學當然是有一定關系的,但不能說書法、繪畫就是國學。繪畫的基礎是書法,書法的基礎是漢字,故書法之學即文字之學的重要組成部分,或者說,文字之學乃書法之學的基礎,不通文字之學,則不通書法之學。文字之學包括文字、音韻和訓詁,文字學是研究字形之學,音韻學是研究字音之學,訓詁學是解釋字義之學,文字學和音韻學是訓詁學的基礎。文字、音韻和訓詁合稱為小學,清代的小學,即是國學的重要內容,這僅僅是研究國學的基礎。但就是這個基礎,卻從清代到民國研究了整整三百年之多。基礎問題沒弄扎實,無以談國學。今天的人們,已經忘掉了這個基礎,直奔所謂的高端。沒有小學這個基礎,又何談漢字之學、書法之學和繪畫之學呢?故只能下筆千言,離題萬里。
書法、繪畫本身不是國學,相關的研究,如書學、畫學與國學有密切聯系,但嚴格來說,也不能說就是國學。國學是一個界定十分嚴格的概念。書學的基礎文字學和音韻學是國學,書學是文字學和音韻學衍生出來的學問,但這個學問,已經是摻雜過西學的成分了,比如西方美學、哲學、藝術學、社會學等,而只有以國學的研究方法去研究的書學,才能說是國學。繪畫同樣如此。所以,“有沒有聯系”和“是不是”是兩個很嚴肅的概念,不可混同。
如何嚴格地界定國學呢?所謂國學,實際就是古人的“四部之學”,即經部、史部、子部、集部。這四大部,幾乎囊括了一切學問體系。撇開這四大部,可以是學問,比如現代學科的分類法,但不是國學。用現代學科去談論國學,就像拿雞的標準去談鴨,拿炒青菜的標準去談炒豆角。根本方向出了問題,一切都是枉然。所以,不是一定要談國學,但若談國學,則必須守規矩。
古人對學問的要求十分嚴格甚至苛刻。今天的國人,雖然口號喊得比古人響亮,但對古人和古人的學問已沒有多少敬畏之心了,所以也不必去糾結是否正確和準確了。我們不妨做一個邏輯假設:如果書法就是國學,那么,書法家也就是國學家了?如果說書法家就是國學家,那么今天中國那么多的書法家,難道都可以稱國學家了?繪畫則更不必說。
常見很多有分量的人物,到處自稱“國學家”甚至“國學大師”。其實,離真正的國學還差十萬八千里。我們缺少的不是光鮮的標簽,而是偉大的工匠精神。
書畫家如果談國學,則一定要知道什么是國學,什么不是國學。今天的國學,已經出現了嚴重的異化和泛化,“偽國學”大行其道。凡是跟傳統文化沾點邊的,似乎都可以是國學,實用主義國學甚囂塵上。甚至很多東西連學問的邊都沾不上,遑論國學!
在清末民初,相當一部分書畫家不但是文人和學者,還是名副其實的國學家(當然不僅限于國學范疇,有很多還通西學),國學造詣精湛,比如沈曾植、康有為、梁啟超、楊守敬、葉恭綽、余紹宋、羅復堪、徐世昌、周肇祥、王蘧常、鄭孝胥、黃賓虹、姚茫父等,這樣的名單在清末民初的書畫史上還有一大批,無一不是飽學之士,他們基本都能稱為標準的學問家。以此標準來衡量今日書畫界,恐令人汗顏。
所以,不在于要不要談國學,而在于如何談。只有首先搞清楚國學的基本概念和內涵,搞清楚國學的基本研究方法,把最基礎的學問做扎實,才能談得上國學,才是“真國學”。與其談“偽國學”,不如不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