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石華先

　　一九四七年六月底，劉伯承、鄧小平領導的晉冀豫魯人民解放軍野戰部隊，簡稱“劉鄧大軍”，共四個縱進，約十三萬人，按照中共中央軍委的戰略布署，吹響了千里挺進大別山的戰斗號角，從而拉開了威脅國統區重要腹地、從被動防御到首次主動戰略進攻的序一幕。

　　而在此前兩天，劉鄧首長在其司令部緊急召開了該軍團級以上主管軍事和政工的一百多名干部戰前通報及動員大會。會議氛圍與反響十分強烈。所有大別山籍的干部都非常興奮，他們斗志高昂，磨拳擦掌，紛紛表態主動要求下達最艱巨的任務。湖北黃安籍的王近山、孝感籍滑石沖的黃木松等等重要將領終于接到了最艱巨的前鋒主攻任務。

　　六月二十九日，時任第一縱隊一團團政委的黃木松，帶領該團所有的大別山籍中共黨員，干部及戰士臨戰前向黨旗或戰旗宣誓:“堅決服從上級指揮，沖鋒在前、奮勇殺敵，隨時為人民解放事業奉獻熱血和生命……”他們的豪言壯語響徹了天空和大地，更響徹了滔滔的黃河，極大地鼓舞了部隊士氣。

　　六月三十日，劉鄧大軍兵分三路，在兄弟野戰軍的策應和掩護下，首先用炮兵部隊對黃河對岸的國民黨軍重兵防守，精心構筑的堅固陣地發起了密集的炮火攻擊。緊接著，主攻部隊潮水般地強行搶渡黃河。黃木松所率領的主攻團是從一個叫張秋鎮的河段發起強渡的，上岸后，立足未穩，即遭到敵軍殘存的堅固的灘頭地堡的瘋狂阻擊，大量殺傷正在強渡黃河的主攻部隊，戰斗異常慘烈。黃木松與許多大別山籍的戰友不幸英勇地犧牲在黃河南岸的灘頭陣地上。其它主攻部隊，也傷亡慘重。但最終，劉鄧大軍強渡黃河成功。

　　此時，黃河南方河南一帶，是中原著名的“黃泛區”。為了迅速而又直接挺進大別山，避免因行動遲緩而致全軍覆滅，劉鄧大軍被迫丟棄了所有的重型武器裝備，一路輕裝前進，并拚死沖破了國民黨軍的層層堵截，付出了巨大的傷亡代價，其先頭部隊于一九四七年八月上旬，勝利到達并占領了大別山地區河南光山一帶。

　　一九四七年八月底，中原獨立旅張才千率部前來與劉鄧大軍會師。光山會師后，劉伯承司令員、鄧小平政委發現當地人民群眾有非常大的顧慮，并未出現積極、主動、熱情的歡迎場景。為什么會出現這種意外情形呢?原來，早在紅軍時期，紅四方面軍戰略大撤退后，當地即是國民黨軍隊“血洗蘇區”最嚴重的地區之一。蔣介石當年曾下令:①匪區壯丁，一律處決;②匪共房舍，一律燒毀;③匪區糧產，一律沒收;④撤出匪區后，難運物資，就地損毀等，并且還實行了臭名昭著的“五家連坐法”，如一家通共，五家一同治罪等等。國民黨摷共部隊所到之處，尸橫遍野，廬舍成墟。因此，光山一帶一直非常貧窮，人民群眾有嚴重的恐懼癥。當然，由于環境閉塞，光山人民也對革命形勢的發展情況極不了解。劉鄧大軍由于無法及時得到休整，特別是糧食和過冬必備的衣物等給養以及彈藥都出現了十分困難的局面。劉鄧首長清醒地認識到，如果不能迅速解決這個大問題，則千辛萬苦挺進到大別山來，部隊一樣站不住腳跟，達不到預定的戰略意圖，一旦國民黨軍隊完成抽調、合圍成功，則極有可能出現更為嚴重的后果。

　　為了扭轉這個不利局面，劉鄧首長多次催促已經被劃拔改編為劉鄧大軍第十二縱隊的李先念部，盡快南下會師。因為，李先念是當時解放軍將領中為數不多的“大別山通”。在這里有著極為豐富的各方面工作經驗。事實上，李先念部在接到第一封調令電報后，即于八月五日自山西根據地揮師南下，一路也是沖破國民黨軍的層層封鎖線，克服了重重困難，終于在十一月二日也勝利到達了大別山一帶。并提前與劉鄧首長約定在孝感縣滑石沖舉行正式會師儀式。

　　滑石沖是李先念當年苦心經營、最熟悉、最有感情的地方。這里的群眾基礎好，并且還一直活動著當年中原突圍時，他親自挑選留下的一支精干的游擊隊。此時，駐扎在鄂東北一帶的國民黨軍及國民黨孝感縣大隊聞聽劉鄧大軍正提刀而來，立即望風而逃。一九四七年十一月五日，羅辛楚領導的孝感縣游擊大隊，與李先念及王近山的先頭部隊，輕松地占領了大、小悟山及其附近地區。他們立即共同完成了在滑石沖及周邊一帶的周密嚴謹的布防重任。滑石沖黃塘村中共預備黨員黃啟逢負責細化本次會師的具體接待工作，會師儀式的主會場選在了黃氏祠堂及前面的道場和一片開闊地。

　　十一月七日天剛蒙蒙亮，晨霧還未散盡，山沖仍帶著幾分獨特的神秘色彩。不知是誰首先發現了主路上的共產黨的隊伍，寧靜的山沖一下子沸騰了，人們紛紛起床出門，奔走相告:李先念回來了!李先念回來了!但見將軍身著黑色皮上衣，騎著一匹高頭戰馬，顯得比往昔更加英武豪邁。他親自率領著一支長不見尾的隊伍，浩浩蕩蕩地行走在了滑石沖唯一的大路上，向著目的地黃氏祠堂前進。這支軍隊紀律嚴明，沿途秋毫無犯，人人面帶笑容。山沖人民群眾紛紛夾道歡迎，有許多民眾在路旁專為解放軍擺設了茶水，干糧等，但這支隊伍竟沒人出列拿取。李先念一路走一路與滑石沖沿途民眾互相親熱地打著招呼，一點也沒有“大人物”的架子。其良好的形象至今仍被滑石沖人民傳頌稱贊。當李先念接近黃塘村口時，一眼便望見戰友黃木松的老母親拄著拐杖，正被人攙扶著盼望自已的隊伍，李先念將軍立即下馬，讓警衛員將戰馬拴在黃孝河邊一顆柳樹旁，自己則快步一邊朝老人家跟前小跑，一邊聲音洪亮而又親切地喊著:“嬸嬸，您老好!我是侄子先念，我回來了!”。黃木松的母親也迎了上去，拉著李先念的手，問寒問暖，當李先念告訴老人，黃木松的部隊也正在回來的路上了時，老人家高興得合不垅嘴。李先念親自攙扶著老人家，一同步入了黃氏祠堂。顯然，倆人此時并不知曉黃木松已經犧牲，永遠回不來了。

　　大約二個時辰后，另一同樣激動人心的時刻也來到了。劉鄧大軍最精銳的戰斗部隊，一萬一千余名官兵，兵分四路。劉鄧首長與大別山籍著名的戰將王近山將軍騎著戰馬，率領的這一路數最多，似一條長龍，威武壯觀從黃陂?(縣志名橫坡?)源源不斷地進入了滑石沖。其它各路，分別從葛藤欠(縣志名葛蘿欠)、從剝岸小溪嶺、從黃孝交界翻過大崗山也幾乎同時進入了滑石沖，這其中便有李先念的舊部羅厚福將軍和能征善戰的曾廣太將軍分率的部隊等。漸漸的，滑石沖四面八方，漫山遍坡紅旗招展，人山人海，軍號嘹亮。劉鄧等各位首長也將戰馬栓在了黃孝河邊，即與前來迎接的李先念、羅辛楚、李子官等人握手擁抱，互致問候，談笑風生地一起進入到黃氏祠堂主會場。

　　此刻，會師主會場被布置得簡樸而又不失莊嚴隆重。背景墻上方中央懸掛著毛主席，朱老總的畫像。畫像兩邊，左邊擺放著兩面鮮艷的中國共產黨黨旗，右邊擺放著劉鄧大軍開始出征時王近山部最原始的一面戰旗以及李先念自山西出發前來會師的最完好的一面戰旗。兩邊的紅色旗幟交相輝映，顯得格外耀眼。會場兩邊的立柱上，張貼著“千里躍進大別山”.“一心打倒蔣介石”的巨幅對聯，正上方的橫幅上書有“熱烈慶祝滑石沖大會師暨孝感縣人民民主政府成立”，幾個正楷大字，舞墨者佚名。整體布局顯得非常協調，渾然一體。

　　大約上午十時，滑石沖的天空格外晴朗，冬天的陽光送來了溫暖。各路人馬全部到位，會師儀式正式開始了。司號兵吹響了嘹亮激越的軍號聲，滑石沖民眾在黃孝河兩岸鞭炮齊鳴，鑼鼓喧天。解放軍戰士開始以連為單元進入指定位置列陣，一排排戰士緊握鋼槍，目光堅毅，威武雄壯。那是山沖有史以來最宏偉壯觀的場景。主席臺上，劉伯承坐在正中間，右坐分別為鄧小平、曾廣太、王近山等，左坐依次為李先念，羅厚福、李子官等，另外還有羅辛楚、孫永旗、孫恭池(孫永池)等地方軍政干部也在列席之中。黃塘村黃啟逢以及劉鄧李羅各自首長的警衛人員也在主席臺兩邊站立，聽候臨時吩咐處理相關事務。

　　李先念將軍首先起立，提議向本次挺進大別山犧牲的所有戰友脫帽默哀。禮畢，即以東道主身份致了熱情洋溢的歡迎詞，并將大別山一帶的現狀作了簡單，明了的介紹。最后，將軍提高了聲調，大聲對滑石沖人民一直以來對革命事業的大力支持和作出的巨大貢獻與犧牲表示感謝和祟高敬意!令在場的全體軍民氣氛一下子活躍了起來，贏得了臺下經久不息的掌聲。緊接著劉伯承司令員將各下屬匯總統計上來犧牲將士的人數、重傷員人數、輕傷人數以及失蹤離散人員情況作了公布與總結，這個報告和話題顯得沉重，現場先是肅靜，隨后便隱約聽到人群中有人低聲哭泣。幸好劉伯承及時將話題一轉，當場口頭嘉獎了一批表現優良的指揮員及戰斗英雄，并直接提拔了多位有功人員，宣讀了司令部任命狀。明確提出了今后軍事斗爭的任務和方向。最后發言的是鄧小平政委，這位操著一口濃厚的川音首長，一開口便開門見山，實事求是公布了本次千里躍進大別山，包括李先念部的犧牲總人數約為七萬人，其中團級干部犧牲過半，雖然建制尚在，但有的團已無指揮人員。講到這兒，鄧小平喉嚨哽咽了一下，飽含深情地講道:同志們，我的愛將，黃木松烈士的家鄉就是這個村莊的，我要親自見見烈士的母親!話音剛落，震憾人心的一幕出現了:鄧小平、劉伯承、李先念、曾廣太、羅厚福等臺上所有的領導，竟不約而同地起身離席，徑直走到人群中的烈士母親跟前。首長們與老人家擁抱安慰。鄧小平拉著老人家的雙手，連說三聲，“老人家，對不起!我沒將木松戰友帶回來!”此情此景，令在場的每一個人熱淚盈眶。此刻，許多戰士高呼著為烈士報仇的口號，聲音響徹，回蕩在滑石沖的山谷。

　　看望完烈士母親后，首長們紛紛返回了主席臺就坐。這時，黃啟逢、孫永旗、孫恭池等人代表滑石沖人民群眾，從黃氏祠堂的庫房內，搬出來約三千雙千層底布鞋、上萬條綁腿帶、以及數不清的干糧袋、還有三百面暫新鮮紅的旗幟，供大軍補充和更換。這些都是山沖的黨組織發動人民群眾建立的“繡工組”，專為迎接劉鄧大軍的到來趕制的。另外，還有征集上來的大量糧食貯備在臨時糧倉等等。劉鄧首長深為感動。鄧小平高聲致謝:“人民是我們的衣食父母，我們唯有奮勇殺敵，打倒蔣介石，建立新中國，才有機會好好報答我們的人民……”隨后，鄧小平再次宣讀了嚴格的軍紀，其中人們仍記憶猶新的是:所有官兵(除女兵和傷病員外)，一律不準入民宅擾民，雨夜可借宿百姓巷道，睛天一律在野外宿營。另外，最讓滑石沖人民津津樂道的，還有一萬多解放軍戰士，秩序井然，排隊取用黃塘村特有的兩口古井泉水的壯現場景。清澈甘洌的泉水似乎是大別山對劉鄧大軍的饋贈，無論多少官兵來飲用，都取之不竭，用之不盡，令人感到神奇與驚嘆。至今，為革命做出了貢獻的二口古井仍在，無論世事如何變遷，它們依然有著一塵不染的風骨、有著千年不改的名字:“徐家井”，“上店井”。而今，仍有大量游人專程慕名前來參觀和飲用。

　　會師儀式，在宣布了孝感縣人民民主政府在滑石沖正式恢復的喜訊后結束，全程大約進行了二個小時。晚上，還舉行了軍民聯歡。滑石沖民眾的傳統民間技藝，“踩高蹺”、“劃船”及表演的“剝岸皮影戲”等與解放軍文藝班表演的文藝節目均贏得大家的喝彩……

　　令人遺憾的是，由于當年滑石沖交通環境較為閉塞，加之山區特殊的地理礦物質結構，致使發往延安黨中央的電文信號微弱而中斷，這一重要歷史事件未能及時傳遞出來。但它不應該被歷史遺忘。

　　滑石沖大會師，是人民解放戰爭首次深入核心國統區大轉折點上一顆耀眼的明珠、是真正意義上的大別山會師，應該在中國革命史上留下了不可磨滅的印跡。其影響深遠，不容低估。它應該有厚重的一筆，而名垂青史，彪柄干秋……

　　請看第6篇《羅厚福抬棺》，敬請期待!.